第四章-《最后一颗子弹留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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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我现在就走!我远远离开你这个狗头大队!我回我的步兵团侦察连去找我的苗连。他不是战将只是个连长,就是死他也会跟我在一起!不像你,把我们推出去,你还在指挥所的大帐篷里面对着地图和沙盘指手画脚。
我们为什么死的?
或者说,如果是战争,我们弟兄为什么死的?
诸位不要跟我扯什么别的好吗?你们希望小庄这个普通的18岁中国陆军上等兵是什么完美的士兵吗?是雷锋同志吗?问题是他不是啊!何必对一个18岁的孩子提那么高层次的要求呢?他还是个孩子啊!你18岁的时候比他成熟吗?他的眼中只有感情啊!只有这帮弟兄啊!
这就是真实的小庄啊,我要虚构一个完美的小庄你们喜欢看吗?你们喜欢看不就是因为小庄是活生生的人吗?是人就没有完美的啊——高大全的形象你们爱看吗?
所以,不要简单地说当年的我是不是个合格的士兵,我相信你们18岁的时候哲学思维、理性认识不会比我强吧?你们喜欢看高大全吗?我真的不明白了,难道说小庄当年就要念叨着“我要为国家牺牲!因为我是军人!”你们就喜欢看了吗?你们只会冷笑,说:“看,多假。”
但是真实的你们又会说:“看,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士兵。”
人啊,我有时候真的搞不懂你们啊!
所以,我先告诉你们,18岁的小庄不是你们心中的合格的士兵。他是一个有缺陷的士兵。因为,他最看重感情,也有强烈的个性。我至今也不认为他是什么英雄、什么完美的士兵,更不是你们希望的那种所谓的中国士兵的化身。所以,不要拿你们自己的想法来看小庄好吗?
因为,小庄就是小庄,他不会是别人。他当年就是这样的一个感情用事的士兵。因为他是活人,是人就有感情——你们18岁的时候就那么冷血吗?
这是议论,也不针对谁,因为我早就说过了这只是我自己白话当年那点破事。我现在脑子很乱,我去休息一下。
因为,回忆这些是痛苦的,我不是超人。
19.兵歌(15)
我不得不把自己的心重新放到那个时空,回忆那个画面——这么多年来我从来就没有再提及过,因为有些事情总是你不想再提及的。
但是现在,我不能不提及这些。
不是为了我小庄,是为了小兵。
是的,为了小兵。
我想告诉人们,小兵是怎么过来的。
时间过去多久?
我真的不记得了。
我哭累了,变成抽泣。
但是我的眼睛没有放松,我还在看着他。
他也在看着我,还是没有表情。
如果一定要我拍这个画面,我的想法就是轨道车缓慢地移动,叠化成两张脸——一张没有表情的大黑脸,一张哭得稀里哗啦的小黑脸。
不需要音乐,因为没有人可以做出来这个音乐。
我们就那么看着,久久地看着。
他说话了:“你要走的话,我不留你。”
我没有说话,我的去意已决。我知道我的走对他意味着什么,我不是傻子,我虽然小但是简单的人情世故是懂得的。
他慢慢地把抱在胸前的手放下来,撑在桌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还是那么恶狠狠地看着他的大黑脸。
那么陌生,那么冷静——那么冷血。
我第一次看到了另一个他,我不知道哪个是真实的他。
但是我一定要离开他,远远离开,我不想再见到他。
他看着我,还是没有表情:“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我不听!”我断然地打断他——我从来没有那么打断过他,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世界上第一次载员坦克空降,发生在苏联。”他不搭理我,自己就那么缓缓地、低沉地说,“苏联空降部队的司令员,一个上将亲自坐镇指挥。人们都很紧张,因为是历史上的第一次,坦克那个铁玩意儿下来不是闹着玩的。人在里面能不能受得了,很难说。那个上将就那么冷静地看着,看着,运输机过来了,坦克出来了,伞包打开了,就那么往下降,往下降。落到地面的时候人们欢呼,因为这是空降部队历史性的突破。一个年轻的空降兵中尉,坦克中唯一的成员脸色苍白地钻出来,在人们的簇拥下跑步到上将面前,敬了一个军礼。你知道他说什么?”
我不知道,我也不说话。
“他说:‘报告上将同志,报告我尊敬的父亲!我回来了!’”
他缓缓地说。
我一怔。
“第一个做试验的,是这位将军的儿子。”他慢慢地说,然后戴上自己的黑色贝雷帽。
我还在看着他。
“这就是军人。”他慢慢地说,“为了最高的军人荣誉,为了最高的军人义务——敢于牺牲,就是军人的天职。”
我默默地听着,看着他。
“我不强迫你留下。”他缓缓地说,“这只是一次演习,如果是战争,我也会这样做的——你怪我、恨我甚至是想报复我,我都理解。我也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你自己选择——留下,我欢迎你;离开,我尊重你。”
他慢慢地走出去了。
我默默地站在大帐篷里面。
我光着膀子,什么都没有说。
我那么站着,什么都没有做。
天色渐渐黑了。
我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外面,警通中队的弟兄在饭前高歌,狼嚎一样。
“说句心里话,我也想家,家中的老妈妈,已是满头白发;说句心里话,我也有爱,常思念那个梦中的她,梦中的她。来来来来来来——既然来当兵,就知责任大……”
一阵风从窗户吹进来,吹在我的光膀子上。
我打了个冷战。
阴暗的光线下,我隐隐约约看见了那面军旗。
我还记得第一次在军旗前发誓的时候眼中的泪水。
我还记得第一次在军旗指引下正步通过检阅台嘶哑的口号声。
我还记得我的陈排倒在10000米武装越野场上拉枪栓逼我走的嘶吼。
我还记得什么?
还记得苗连的一只掉进脸盆的假眼。
还有穿着军装的小影……
还有呢?生子他们……
我现在已经回忆不起来自己当时在想些什么。
我的整个思维过程,很乱,真的。
我什么都记得很乱。
天色全黑的时候,我又看见了他。
他站在基地旁边的小山上,看着远处的公路桥和群山出神。
桥上一会儿过去一辆车的灯光,一会儿过去一辆车的灯光。
群山都是黑色的,风中丛林枝叶瑟瑟。
我慢慢地走向他的身后。
我就站在他的旁边。
他也不看我一眼,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指着群山和公路桥:“看!妈拉个巴子的跟老山那个地方一模一样!”
我看着群山和公路桥,什么都没有说。他却一直在说,在说老山,在说往事,话从来没有这么多过。虽然他在控制自己,但是我还是能够发现他的声音中隐约的颤抖。我站在他的身边,戴着我的黑色贝雷帽,穿着我的迷彩服,戴着我的臂章,一直就那么听他说。
很多年以前,一个18岁的陆军上等兵和一个40多岁的陆军上校就那么肩并肩地站在一个小山上。上校在说自己的往事。上等兵默默地听着。
后来这个上等兵对那个上校说:“你哭了。”
上校就是不承认,一直说:“没有没有。”
上等兵就再也没有问过,因为,已经不重要了。
20.兵歌(16)
直升机在丛林上空掠过,我坐在舱门边上,朔风再次吹拂我的脸。
我没有什么语言。
弟兄们都没有什么语言。
大家都在直升机里面坐着,有的弟兄睡着了。狗头高中队也睡着了,他个狗日的逮着哪儿睡到哪儿。
我摘下头盔和风镜,立即就睁不开眼睛了。
我闭着眼睛,让迎面的风麻木我的脸。
过了好一会儿,因为喘不过气来我才把自己的头缩回来。
马达递给我一支烟,我拿过来点着了,抽了一口,深深地吸进去。
在我的脚下,还是兵车行,只不过是撤回原来的驻地,没有来的时候那么多了。
我抽着烟,默默地看下面的兵车队伍,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们的编队还是以狗头001机为中心,我们在回程的路上。
我看着群山、丛林、河流……熟悉而又陌生,我觉得连自己都陌生了。我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对什么都没有那么激动了。
这不太像我啊!
我觉得压抑,把烟扔下去,在机舱里跪起来抓着舱门,对着外面的群山、丛林、公路、兵车……
我的侧面是吹来的朔风,我睁不开眼睛。
我撕破自己的喉咙高喊:
“啊——”
机舱里的弟兄都被吓醒了,下意识地抓起手中的步枪;狗头高中队的反应最激烈,眼睛还没有睁开步枪的保险已经拉开了——虽然连空包弹都没有,但是职业反应就是职业反应,你有什么办法?
我还在高喊:
“啊——”
声音一出机舱就被螺旋桨的噪音吃掉了。
但是我还在高喊,脸都憋红了,直到用尽肺里的最后一点儿氧气。
我大口喘着气。
里面的弟兄都惊讶地看着我。
马达拍拍我:“龟儿子,你疯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在喘气。
狗头高中队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显得自己很酷——我说过装酷是这孙子的本性,我也没有搭理他——他就又合上眼睛了。
弟兄们纷纷寻找刚才自己最舒服的姿势,嘴里骂着我“神经病”,又都睡去了。
马达没有睡,他在我边上担心地看着我,把嘴里刚刚点着的烟给我。
我坐回来,把他的烟叼在嘴里,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淡淡地笑了。
急速吹散的烟雾中,我的笑容很奇怪。
马达打了个寒战。
“怎么了?不认识了?”我很纳闷儿。
马达看看我,又看看狗头高中队,不说话。
我纳闷儿地看他:“怎么了啊?拿我当外人啊?”
马达摇头,用不知道是难过还是高兴的语气说道:“你越来越像他了。”
谁?!我一激灵。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了狗头高中队。
我出了一脑门冷汗。
马达叹口气,离开我去睡觉了。
我还那么傻傻地坐着。
马达闭上眼之前,看了我一眼,眼光很复杂。
我又笑了,我怎么会像他呢?他狗头高中队就是个孙子啊!马达闭上眼睡觉了。直升机在丛林上空飞行。
我在回忆中看见自己奇怪的笑容,现在正在写作的我打了一个冷战。是的,我18岁时候的笑容和狗头高中队那个孙子简直是一模一样。
很多年以后,我喜欢一个人在山里开车转悠,找到个地方就下来,张望四周。我也不知道在寻找或者等待什么。我的脑子在很多年的奔忙中变得很迟钝。直到有一天,我才醒悟过来。原来,我每一次来的都是一个地方,就是上一次我碰见兵车队伍的地方。
我在寻找的,是他们。还是,我在等待的,是他们?
我也不知道。
21.风中想念着的你,是我全部的美丽
很多年后,小庄坐在自己的电脑前,看着一堆的留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呵呵,为什么要求小庄是你们心目中的楷模式的军人呢?是你们期待中的特战精英呢?他真的不是这块材料啊!而且现在的小庄离开军队也很久很久了,军队的事情和他没有什么关系,军人的誓言和梦想也都是八百年前的事情了。
小庄一边看,一边就在淡淡地笑。
什么叫“隔岸观火”,现在是真的知道了。
他休息了一会儿,点着一根烟。
还是继续自己的故事吧,呵呵。
当年的小庄就是小庄,不会是你们任何人。因为,小庄就是小庄。这就是唯一的理由。
那次演习是我生命中一个重要转折点的开始。其实和猫头大队的作战还真不是何大队跟雷大队的个人恩怨或者说叫板,否则你们也太小看两个大队长了。雷大队的猫头大队先给红军一点儿颜色还是比较狠的颜色,红军战区指挥部不得不先给他收拾了,不然就有更厉害的颜色。特战虽然规模不大,代价不高,但是起到的作用是战略性的。我也就不讲猫头是怎么给红军颜色看的,一个是说了你们也不懂,再一个就是军队的隐私不能乱说。所以何大队就是把家本豁出来也要拿下老猫。特战,都是必然性中偶然因素在起作用——不扯那次演习了。
我回到狗头大队后,继续训练,继续踢球,继续和弟兄们在一起侃山。但是他们看我的眼光渐渐变了,因为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变了。我变得不爱笑了,即便笑也是跟狗头高中队那个孙子的德性有点儿像了。我不再会为了马达的一点儿臭事笑得前仰后合,不再会为了谁滑降的时候挂在攀登绳上下不来了笑得一蹦三丈高,也不会为了我们踢球输给哪个中队就气得想跟人互锤。更关键的是,作为副班长,我在带队训练的时候的态度越来越严厉了,搞得我们班里的老士官都不知道我怎么了,但是看我的眼神和语调,他们都不敢不听。
我变得冷漠,变得低沉,变得冷静——或者说,变得冷血。
是的,冷血。
那种转变是我一生忘记不了的,因为记忆太深刻了。
我经常会沉默,突然沉默。在大家一起洗澡、一起侃山、一起打牌的时候变得沉默。我就那么一下子不说话了,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我的脸色在记忆中变得阴郁,是的,阴郁——我知道自己不再是以前那个爱哭爱笑的小庄了,我也不再对什么抱有激情。我只是习惯性地在做自己该做的一切。
装酷不再只是狗头高中队那个孙子的本性。以前我老在弟兄们中间学他装酷,学得特别像,但是现在我那个德性就没有人笑了,因为大家都看出来我不是装的——我也和那个孙子一样了。
什么笑话都不能让我再开心,什么臭事都不能引起我的笑容,什么样的伤心都不会再让我激动得抱着自己的弟兄哇哇大哭,他们也不会拍着我的肩膀问我:“小庄小庄,你个龟儿子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他们知道,我不再需要这些了。
他们和我变得疏远,不是人为的,是自然的。
我18岁的那年冬天,发生着这些变化。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变了。
一个沉默的阴郁着自己年轻的脸的上等兵在大院里面来来去去,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一切却又是那么陌生。
我也不觉得难受,没什么特殊感觉了。
我知道何大队做的没有错,那个时候我已经知道换了我是他,我也会那么做。
我就那么来来回回,什么事情也不能让我多看一眼。
变了。真的变了。
只有在暗夜里,我打着手电在被窝里面给小影写信的时候,我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心里有温暖在流动着,一点点渗透着我的心。只有这个时候,我才知道自己还是小庄不是别人。
但是小影,你在哪儿啊?你为什么不来看我啊?
快速反应部队逢年过节的时候是绝不可能给你假让你进城的。道理不说你们都知道,但是我知道小影的军区总院不会这样啊,她们都有周末啊,是可以随便活动的啊!
小影,你为什么不来呢?
你知道小庄在想你吗?
第二天的军号一响,我的这些柔弱的念头又全部打消了,我再次变成一个阴郁的小庄。
是的,是我,双重人格的18岁。
我就是那么过来的。
刚刚当副班长的时候我自己都吓一跳,我靠!当官了!虽然副班长不是什么官还是兵,但是在狗头大队这样的鸟部队也是不得了啊!开始是真的不适应,喊个队还不好意思跟老鸟们嘿嘿乐啊,他们也瞅着我乐啊!但是现在我是真的不乐了,就那么阴郁着脸喊队。马达是班长但是他现在也不怎么带队都让给我,因为他不想带队,看见我的眼神就让给我,我也不知道谦虚,就那么带队、喊队、喊操,给狗头高中队报告、敬礼、再敬礼、转身稍息,然后归队。
一天天就这么过去了,小影也没有来信,我还是天天写啊。
然后天亮的时候,一个阴郁的小庄继续自己该做的事情。
但是我真的想念小影啊,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想她,我真想在她的怀里痛快地大哭一场啊!
小影啊小影,你在哪儿啊?
谁能告诉我啊?
你怎么连个信都不给我来呢?你知道不知道我多么需要你啊?
但是她就是没有音信。
打电话,人不在,也没有人告诉我她干什么去了,小菲也不在。
她们屋里的女兵,还真的都不在。
我就这么一天天地过。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情。然后跟那个孙子一样装酷地笑一下,就什么都没有了。
一片苍白,我现在回忆起来那段时间是一片苍白,什么颜色都没有。
和军队无关,因为我是小庄,我很敏感,所以我有这样的感觉。
我也从来没说自己是个出色的军人。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要求我是个最好的军人,但是我真的不是,我就是小庄而已。所以你们不要对我要求那么高,我就是一个小庄,一个不争气的军人,现在还退伍了,以写小说为生。
转眼到了大年初二,我终于接到了电话。
我跑步到中队部拿起军线。
我听到那面是小影的声音:“喂!黑猴子!”
我的眼泪“唰”的下来了,那半个月以来我都没有哭过,但当时我哭了。
“黑猴子,你怎么了?”
小影听出来了,她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呢?虽然我很压抑自己的哭声,但是她是小影啊!小影怎么会听不出来啊!
“没事……”我擦擦眼泪,“就是想你。”
小影在那面咯咯地乐了。
“你干吗去了?怎么连信也不给我写一个?”
我问她,但是没有责怪的意思,我怎么可能责怪小影呢?
小影就笑:“你猜不出来!”
我笑了:“说吧,你干吗去了?你们屋的女孩怎么都没有人影了?”
“你打开电视,看7点的新闻。”
看新闻干吗啊?我就纳闷儿了。
“去看啊!”
我看看我的潜水表,已经是7点03分了,我就说来不及了,我还得去中队俱乐部呢!那帮家伙都在看欧洲杯,我要换台绝对是当即被按倒暴锤。
小影就不高兴了:“电视上有我!”
我就一激灵:“怎么会有你呢?”
“去看就知道了!”
我就纳闷儿了。
中队文书一直在边上,好像是在看报纸,这个时候他站起来了:“真的假的?电视上有小影啊?”
小影在那面说话了:“谁偷听呢?”
我就笑说是我们文书。
小影说:“你看就看,不看就算了啊!”
我还没反应过来,文书就跑出去了。
我听见楼道里面文书在喊:“换台换台!新闻里面有小影!”
然后我听见楼道尽头的中队俱乐部那个热闹啊,一片小马扎响啊!
我还拿着电话发愣呢,就听见那边一分队长跟那儿喊啊:“小庄呢?叫小庄过来没有呢?别赶不上了!”
可是我舍不得放下电话啊!
我还没说话呢,那边马达就喊了:“搬过去搬过去!给这龟儿子搬过去啊!”然后那个热闹啊!
狗头高中队不在,他去大队战备值班室值班了,大家都是换了个德性,恨不得把房子给拆了再说。当然房子是不敢拆的,就是说说而已,显示我们弟兄的心情愉悦。楼道里一片靴子乱跑声,还喊道:“小心点,小心点,日子还过呢!”我就知道是后勤股副股长那孙子,这孙子是个铁杆球迷,就喜欢跟我们中队一起看球,看得极爽。因为我们中队球迷多,一有球他就过来,干部的德性就没有了,只是球迷。
小影在那面就笑:“你们干吗呢?”
“搬,搬电视呢!”我都被这帮孙子整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小影乐翻了:“你们搬电视干吗啊?”
我还没有解释呢,电视已经搬到中队部门口了,一帮兵哗啦啦就进来了,地上床上坐了一大片啊!文书就搬张桌子过来,把我们中队那台破牡丹搁在桌子上,赶紧插电调台啊!
然后就看见新闻了,是一帮老头、老太太开会呢。
这有啥看的啊?我就蒙了,兄弟们也蒙了,嚷嚷着:“没有小影啊!”
小影就在那面说:“都老实等着!”
我就老实等着,弟兄们也老实等着。老头子、老太太开会,过年了开开茶话会,像这种淡新闻多得要命。
接着就不是开会了,是一个大山里面的帐篷群。
弟兄们就嚷嚷:“谁啊?哪个部队啊?”
然后觉得不对劲啊,怎么都是女兵啊?
我仔细看。没看见小影,就看见一帮女兵在演练战场救护演练越野,甚至还穿着迷彩服军靴进行演练射击。我从来没有见女兵穿成这个样子,这是干吗啊?那时候还没有什么女子特警队呢,弟兄们都惊了,咱们部队有女子特战队啊!然后我就觉得不对劲儿了,怎么戴的贝雷帽和我们不一样啊?蓝色的不说,还有个金黄的帽徽啊,这是什么部队啊?
我一下子就醒了,我知道是什么了!
然后弟兄们还在嚷嚷:“小影呢?小影呢?”
后勤股副股长就喊:“别吵!”
他也明白了,干部就是干部,这个时候不是球迷了。
弟兄们就都不吵了。野战部队的干部就是干部,就算一起看球也是干部。
然后我就看见一帮女兵在帐篷里面整理自己的东西。
我靠!我心里面一凉啊!我是真的一凉啊!
我看见小影了。
小影就在那面叫:“小庄小庄,你看见我了吗?我在最左边,我们班的女孩都在电视上,你赶紧找我!赶紧找我!”
我拿着电话当时就蒙了啊,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
我听见播音员在说:“……我军第一支参加联合国维持和平的医疗队在结束了紧张的培训后即将踏上征程,远赴东南亚某国去执行光荣的使命,这是我军第一次派出医疗队参加联合国的维持和平行动……”
弟兄们都惊了,都张着嘴。
我就更不用说了,拿着电话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张着嘴!
“你看见我了吗?”小影还在那面笑啊,“还有小菲呢!我们屋里的女孩都在了!”
“看,看见了!”我张着嘴还没有缓过神来。
“明天我就走了!”
“真的去啊?”我问。
“那还有假的?”小影咯咯地笑!
我就心里疼啊,你笑个屁啊,你知道我在担心你吗?
话到嘴边却说出不来啊!
“以前都是你在第一线,这回是我了!呵呵,我是自愿报名的!”小影在那面说,“没事,别担心啊!凡是派医疗队的地方都是局势得到控制的!我得给你普及一下子啊!”
我还是张着嘴,我不知道说什么啊!
小影还在笑:“怎么了?吓一跳吧?”
不会吧?小影去战区?不是演习的战区啊,是真正的战区啊!就算是控制了局势也是战区啊!我是特种兵,这点常识是有的啊!被控制的地区适合打特战,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我的思维就是这个样子!
弟兄们都惊了,嚷嚷着:“不会吧!真派女兵上去啊!男的都死光了?”
你们不知道野战军的弟兄是怎么心疼女兵的。
弟兄们都惊了,大家都觉得奇怪,也觉得不可思议。
小影就在那边说:“好了,不跟你多说了!我要去开会了!明天上午我就走了!其实,我是想告诉你,我不比你差!哈哈!啵儿一个!”
然后她就挂了,我拿着电话一直到盲音。
新闻完了,大家也沉默了。
马达半天才说出来一句话:“小影她们真的去了?”
一个弟兄就说:“新闻都播了,你说能不去吗?”
大家就看我。
我谁都没有看,盯着电视出神。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么。
呵呵,很多年过去了,我可以平静地写这段往事了。
呵呵,很多年过去了,我可以坦然地写这段往事了。
小影去了前线,我还在山里。
这就是我的小影,她就是这个性格。
要我现在说,她就是想和我看齐。因为她知道,我也许真的要在狗头大队从军了。
呵呵,不是为了什么高尚的、维持世界和平、振我军威、扬我国威的理想。
小影不是那种女孩,她没有那么崇高的理想。
她就是小影,就是因为爱我。
这就是当年的事实。
两个真实的小兵的故事。
但是,故事还没有结束——因为一切,才刚刚开始。
22.脏手(1)
刚刚接了一个很长的电话。
电话响的时候我刚刚买烟回来,还没有开门。等我开了门,电话已经不响了。来电显示一串子0,我吓一跳,这是什么号码啊?
后来电话又响了,我就拿起来。没人说话,只有呼吸。我“喂”了好几声,没有人搭理我,我就挂了。
但是电话又响了,我拿起来就怒了,因为我这段时间尤其是今天的心情极端不爽:“他妈的谁啊?”
其实我现在一般不这么鸟,但是心情不爽尤其是隔离自己这么久了,所以我就有点儿过分了。
我听见了抽泣。
我就傻了,谁啊?
那是女孩的抽泣。
谁啊?我脑子里面转过很多张脸。
最后定在两张脸上,然后两张脸重合了。
我知道是谁了。
我也就不说话了。
快两年了,她第一次给我打电话,我们一直没有联系过。
我坐着不知道说什么,最后说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电话的?”
这还真的是个问题,因为中间我搬家很多回,电话换了好几个,手机也换。
“问了好多人。”她淡淡地说。
那种熟悉而陌生的声音使得我一下子傻了。
过了半天,我才回过神来:“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的?”
“我看了你的小说……”开头几个字还清楚,后面的就泣不成声了,哭得不行了。
很多回忆就出来了。
但是真的和小影无关,我想起来的就是那只迷彩色的蝴蝶在我眼前飞舞,我伸手去抓,我拼命去追,但是什么都是空的。
我的脑子也空了,不知道说什么。
我就那么坐着。
“求你了,别跟他们生气了……”她抽泣着说,“我一直在看,从第20节开始跟着看,我知道是你。后来你公布了自己我也没有惊讶,因为我知道一定是你……”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网络是个好东西还是个坏东西呢?
“你好好休息,别生那么大气好吗?”她抽泣着恳求我,“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我本来不想打扰你,怕影响你写东西,但是今天我坐不住了,我必须跟你说话……你这么是在耗自己,你知道吗?”
我深呼吸一下,红肿的左眼又开始疼了。
我知道是眼泪,有盐分所以会疼。
“赶紧休息吧,不要这么跟人赌气了!”她说,“我知道我不该打扰你,但是我要告诉你——我终于知道你是怎么过来的了,我理解你……”
我闭上眼睛,让眼泪一直流啊流啊。
我还能说什么呢?
“按你自己的想法写完吧。”她说,“我们很多朋友都在看——只是他们不知道,我就是那只迷彩色的蝴蝶。”她笑了。
我不知道大不列颠现在是几点,但是我知道一定是黑夜,因为我这里是白天,而她在地球的另一边。这个道理我是知道的。
“中国士兵——小庄!”她像孩子一样笑了,“现在你的名字在好多留学生嘴里呢!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无论当没当过兵的,无论喜欢不喜欢军队的,都喜欢这个小庄你啊!我都有点儿吃醋了。呵呵,赶紧休息吧!小庄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啊!”
我睁开眼睛左眼绝对是花的,右眼是清楚的。
我们说了很久,还说了什么我就记不清楚了。
我的心情好多了,踏实多了。
对于那些我原来不想写或者说怕引起争论的故事,那些真实发生在我身上的故事,我也一样要写了。
因为,这已经和我的荣辱没有关系。我个人在这些故事面前算个蛋子啊!何况这个故事和政治还真的没有关系,是整个东方民族的问题,是几千年的民族心理的问题,或者说是民族应该铲除的劣根!
这是一个过去的小兵的故事。
小兵,是的,一个过去的小兵,被人遗忘的过去的小兵。
永不为人知的一个过去的小兵。
死在我枪下的一个过去的小兵。
其实,还应该说是我的前辈。我亲手杀了他。
大年初五的凌晨三点,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我是值班的班长,在楼道坐着给小影写信。我们特勤队的警报响了,是战斗警报,我们的警报是分级别的,特勤队出动和大队全体出动是不一样的警报——这个警报是特勤队的警报。
我顾不上别的了,把信往兜里一塞就吹哨子。
当时我没有那么紧张,因为我一直以为是狗头高中队跟我们过不去,不让我们好好睡觉,估计又是跟炊爷的三轮较劲儿,或者去家属院偷谁的自行车什么的,这种鸟事真的是屡见不鲜啊!
可是我一抬眼,这不是啊!文书都出来了,拿着钥匙哗啦啦开枪库啊!还对着对讲机说:“二中队特勤队请求开枪库!”文书是江西人,一张嘴就是江西普通话,我至今也学不像。
特种部队枪械管理是非常严格的,虽然你天天要跟枪打交道,但是枪支的管理不是闹着玩的,文书有钥匙,但是如果大队那边不知道,警报器马上就会响啊!
干吗取枪啊?我有点儿发蒙。
那边文书已经开了枪库大喊:“特勤过来取枪!”
这边我们弟兄已经穿好衣服,拿着头盔、背囊等出来了。
马达把我的头盔和背囊扔给我,我就跟着大家去取枪。
这回枪库没有停电——我很意外啊!哪次夜间战备不停电啊!
但是当时顾不上这么多啊!我赶紧抄起自己的步枪,手枪、匕首披挂好就往外跑啊!
全大队都没有动静,只有我们特勤队在战备。
我确实奇怪啊,这回是干吗啊?单练我们啊!批准非训练时间开一次枪库有那么容易吗?绝对是麻烦得要死啊!——但是我顾不上那么多,赶紧跟着跑啊!
我们十几个弟兄哗啦啦全副武装,除了没有子弹。我们跑到楼下的兵楼前集合,我就喊队,大家赶紧向右看齐报数。
狗头高中队早就在下面了,这孙子也是全副武装。
我就报告应到多少、实到多少,请高中队指示。
狗头高中队这孙子还是那个表情,就那么一挥手:“放背囊!”
我们都一怔,但还是放背囊,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小值日!”狗头高中队喊。
“到——”那个在兵楼里面坐着的兵赶紧跑步过来。
“一会儿你负责把他们的背囊拿回去!”
“是!”
我就更蒙了,背囊不带战备干什么啊?
“一号区,登机!”
我们就跑步过去,只拿着武器,背着一个水壶,干粮什么的都没有带。我心里还合计着呢:这是什么战备啊?这么莫名其妙啊,野战部队出动不带背囊干吗啊?真的练我们风餐露宿啊,就是野外生存也带个背囊啊,为什么只带武器?
我还没合计出来呢,就已经到大操场了。
我们特勤队的直升机就在那儿等着呢,螺旋桨在转动着。
然后就发弹匣,弹匣一到我手里,我就惊了!我靠!实弹啊!
绝对的实弹,不是空包弹。
我们都惊了,但是什么也不敢问,只是往自己的装具里面装弹匣。
然后我把一个步枪弹匣上到步枪上,一个手枪弹匣上到手枪上,不敢开保险。
狗头高中队就看表,然后一辆突击车就过来了。我们一看更惊了!
何大队啊!他也全身披挂啊!除了没有步枪、挎了个手枪以外,别的什么都不缺,还真的戴个头盔——他脸比较大,所以戴上去比我们威武得多。我们戴上去都跟小麻雀似的。
何大队跳下来,径直走过来。
我看见他没有戴军衔和臂章,胸条也没有。
狗头高中队就敬礼:“大队长同志!二中队特勤队应到多少人,实到多少人,集合完毕请指示!”
何大队就还礼,也不说什么,就一挥手:“出发!”
我们就上飞机出发,何大队也上来了。
直升机起飞了,何大队也在,我们都不习惯。
我们拿出迷彩油要画,何大队就摆手:“不用了。”我们就收好。
“撤掉你们的臂章、胸条、军衔。”何大队淡淡地说。
我们都蒙了,干吗啊?
狗头高中队在撤,我们就撤,收好了放在兜里。
直升机径直向远方飞去。
何大队严肃的脸不知道在看哪儿。
我们正襟危坐,一动不敢动——第一次和何大队一个直升机你想想什么滋味?
何大队叹口气,我们也不知道他在叹什么气。
他缓缓地说:“今天的事情,就死在你们脑子里——谁泄露出去,按照泄密处理!”
我们就更紧张了。
什么事情啊?何大队亲自带队,还撤掉我们的臂章、胸条、军衔,这是干吗啊?
我第一个反应还真的是战争行动,这个不骗你,美国大片你看多了也是这个反应。我还以为边界那面出事了,或者是派我们去什么国家或者地区秘密干什么事情。
于是我就紧张得不得了啊!
上战场啊!
但是接着我就知道不是了,因为直升机在往城里飞啊。
我蒙了,这是干吗啊?
何大队看着城市,什么都没有说,就是那么看着。
微弱的光线下,我看见他的脸色复杂,或者说,确实是痛心。
我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是士兵,只知道服从命令。何况,是何大队跟我们一起去。
很久很久,何大队才缓缓说:“我们这次的任务,是清理门户。”
23.脏手(2)
该怎么讲这个故事?我真的是犹豫了半天,虽然不写不行,但是还是犹豫——肯定说什么的都有。但是我还是要写,不能不写啊!我不能让这件事情真的跟我进了地狱啊(我知道我没有上天堂的命),那样我就不是内疚的问题了——毕竟,那一枪是我开的。
他是死在我手上的。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按照有关原则,密级早就可以撤销了。何况这件事情还真的没有什么密级,只是不对外公布而已。何大队所说的按照泄密处理也是针对狗头大队的范围说的,我现在说也确实不犯规。
但是我是真的不想给自己招惹一身是非,所以我会犹豫啊。我只希望大家好好地反思一下关于一些民族心理的问题。
真的,我的个人荣辱其实都是扯淡的事情了,因为这种小事真的不算是个什么蛋子事情,不至于牢狱之灾,何况还是写在小说里面不能成为什么证据。否则那些写惊险小说的人就都别写了,干脆都改言情,绝对保险。
所谓的个人荣辱,就是一定会引发大量的争论,说什么的都有。但是要我说,它还真的和政治无关,是整个东方民族的问题,我说的是整个的。唉,争论就争论吧,如果我小庄豁出去自己的荣辱被人骂个狗血喷头——其实在前面的段落你们应该十分了解我的写作风格了,绝对是小心翼翼,但是这个段落怎么写都是一堆事情——只要这种劣根能够引起大家的一点点反思,我算个蛋子啊!
这么多年过去了,压在心头的难道是虚幻吗?
呵呵,你可以相信,可以不相信——我说过了,这是小说。
直升机在省城上空飞翔,降落在一个工厂的停车场。我至今不知道那是什么工厂,我进城本来就少得可怜,何况一进去就在军区总院扎着不出来。我透过舷窗看见外面到处都是警车,围着工厂的办公楼。
何大队下去了,我们在上面等着。
然后我就看见何大队在和几个警察说什么——顺便说一下,警衔我至今认不全,就是觉得麻烦看不明白——然后他一挥手,狗头高中队就下去。
他们还在说什么。
我们弟兄就在上面等。
我当时心里已经差不多知道了:地方公安遇到硬茬子了,收拾不了找我们。
我们那帮学生——特警队也在现场,但是我看见他们已经有人挂花了,正在包扎。
没有什么枪声,但是救护车在来来往往。
我就知道刚才有一场恶战啊!
看上去真的是有不少警察挂花——有没有牺牲的我至今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不会跟我们小兵通报。
何大队一挥手,我们就下去迅速列队。
何大队很严肃地看着我们:“目标——一个疑犯,持有79微冲一支,77手枪一把,弹药不确定,并在身上绑缚tnt炸药块,电子触发雷管。劫持人质七名,就在那个三楼!——有没有信心?”
“有!”
我们齐声吼啊——绝对是有信心啊!一个人算个蛋子啊!我还以为有多少呢!
何大队还是担心地看着我们,不下命令。
他又转身看大楼。
我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这种简单的小科目练了几百遍都不止了啊!就是野外驻训的时候,逮着附近部队的兵楼办公楼机场什么的也是抽个时间狠造啊!有时候扮演“恐怖分子”,有时候又是反恐怖部队——“恐怖分子”这个词是开玩笑啊!意思就是渗透破坏啊,别给想歪了啊!
为了提高0.5秒,我们可以练十遍或者二十遍,绝对是快准狠啊!但是何大队却在犹豫。他就那么看着大楼。狗头高中队不敢说话,他个孙子敢说什么啊?他握着自己的手枪把,在想什么——我当时就想喷,哎呀,这孙子也会思考啊?
何大队看了半天,就说:“还是我跟他谈谈吧。”
一个警官就说:“算了吧,我们跟他谈了的,他都开枪了。”
“我去跟他谈,好吗?”何大队客气地说,毕竟这是人家的地头啊。
几个警官想想,但是不敢下决定。
“我去和他谈——给我一次机会。”何大队缓缓地说,谁都能听出来他话里的沉重和心痛,“他毕竟是我的兵。”
我当时脑子就蒙了!我操!不会是我们狗头大队的哪个小子胡闹吧!这他妈的可玩大发了啊!但是转念一想又不是啊,我们大队就那么屁大点院子,看得死死的,谁也出不去啊?就算真是有这种操蛋的,我们也马上就能追捕啊!特勤队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是我看见狗头高中队把头低下了。我知道,这孙子是真的难受了——这是我第一次见这孙子难受啊!
警官们看看何大队,再看看狗头高中队,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何大队拿着高音话筒往前走,一个警官要给他防弹衣。
何大队怒了,真的怒了,一把推开:“我要那个玩意儿干啥!他是我的兵!你让他向我开枪试试?他敢?!”
我明白了——可能是退伍的老兵。
这种事情,不是没有,确实也有,比较令人痛心。后来我退伍后接触了一些国外的资料,知道全球特种部队都出过这种倒霉事情,一般警察是真的对付不了的,只有找特种部队自己解决——我们的行话,就叫“清理门户”。
我相信所有的特种部队在处理这种类似于“清理门户”的事情的时候,都比较难受,但是不得不为——你是军人,就要执行命令,况且,你的弟兄真的犯罪了,国法难容啊!
但是这个兵绝对不是一般的退伍兵。因为那犯不上何大队亲自来啊!这个智商我还是有的。
何大队往前走,狗头高中队一挥手,我们就急忙跟上,前后左右成了人墙,打开保险,枪口对着大楼——我们准备用自己的身体抵挡任何可能射向何大队的子弹。
“给我滚!”
何大队第一次踹了我一脚——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打小兵,这是唯一一次,也是第一次,而且踹的还是我。
我们不让开——我们必须用生命捍卫何大队,他是我们的军神。
“高中队!”何大队喊。
“到!”狗头高中队立正。
“你让他们给我让开!我自己过去!”何大队吼。
狗头高中队在犹豫。
“这是我的命令!”何大队怒了,“我就不相信他会开枪打我?!”
狗头高中队不敢怠慢了,命令我们让开。但是他使个眼色,我和我的两个突击手就悄悄过去了。何大队的注意力在前面,他也许感觉到了,但是顾不上我们。
他一直在看着那幢黑压压的大楼。
我们都知道目标在三楼但是不知道是哪个窗户,我们的目光就在那里寻摸,步枪抵在肩上,但是枪口是向下的,不敢刺激对方啊!
我们三个戴上自己的单兵夜视仪展开散兵线,慢慢地跟在何大队后面——我离何大队最近,只有半米,只要有风吹草动,我就一下子扑到前面去!
我会用我的生命捍卫他!
我那时候已经理解他,而且我知道我自己也会这么做的。
何大队走到空地上。
他站住了,看着大楼。
我们都很紧张,握紧步枪。虽然我们都是步枪速射的高手,但是没有目标打个屁啊!夜视仪里面绿乎乎的一片啊!
我当时已经意识到对方也绝对是高手——狗头大队的老兵不是高手吗?
我们真的发现不了他,何大队就拿起高音喇叭:“妈拉个巴子你小子玩什么呢?赶紧给我出来!”
里面没有动静。
“要玩就先跟我玩!”何大队喊,“你想怎么玩啊?你知道不知道你自己在干啥啊?你在找死知道吗?”
里面有声音了,是个男人:“何中队,是你吗?”
何中队?!我一激灵啊!不得了啊!这不仅是老兵,而且是我们的前辈啊!打过仗的老侦察兵啊!素质绝对不是吹的啊!是真开枪打人的主儿啊!而我们呢,就打过靶子啊!
“不是我是谁啊?”何大队就说,“你大半夜的整什么整啊?把我也给整来了!你说我怎么办啊?赶紧下来,什么话下来说!”
“何中队,”那个男人的声音干涩,“你走吧……我没有回头路了,我杀人了,还不是一个。”
何大队就惊了:“你……你怎么能……你小子干什么啊?”
“是真的。”那个男人的声音变得坚硬,“我不会出来的,除非警方答应我的条件,给我提供直升机出境……”
“你以为看电影啊?”何大队怒了,“你没当过兵吗?可能吗?能答应你的条件?你自己寻思可能吗?!他答应你,他是干什么吃的啊?你这是自找死路啊,你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啊?”
他是真的痛心了。
“何中队,我不怪你,不是你的责任。”那个男人说,“你左右不了,我知道。怪就怪我自己,没有自杀,还活着回来了。”
何大队痛心疾首:“你怎么那么浑蛋啊!你知道不知道你还年轻啊!那点破事算什么啊!你怎么就不自己想想呢?”
“我根本就没有出路!”那个男人说,“他们都拿那种眼光看我!挖苦我!还欺负我!何中队,你不知道这几年我怎么过的!我受够了!这个狗日的厂长还欺负我老婆……我能不杀他吗?我算个什么男人啊?”
何大队急得团团转:“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啊?不是说对你的政治前途没有影响吗?咱们不是有政策吗?啊?!他们怎么能这样啊?”
“政策是政策,但是他们根本就不那么看我!”那个男人都哭了,“你知道他们怎么骂我的,何中队?——胆小鬼、怕死鬼、王连举、叛徒……”
那个男人哇哇大哭啊!一个男人,一个年近中年的男人哇哇大哭,撕心裂肺——你知道我是多么震惊吗?我当时18岁,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这个前辈是怎么了啊?
“你不是!”何大队的眼泪也要下来了,“你是我最好的兵!你是我最坚强的战士!你是我最过命的弟兄!你下来,我给你做证!我看哪个敢欺负你?!我把这个厂子给他拆了!”
“晚了!”那个男人哭着喊,“我杀了人,连欺负我老婆的那个厂长,还有跟他一块儿去的,四个,我还打死了警察——我没有活路了!”
何大队急了,真的急了:“为什么这样对我的战士?为什么?党纪国法他违反了哪条了?他有什么对不起你们这帮狗日的?他为了你们烈血!为了你们受罪!你们凭什么这么对我的战士?凭什么?”
他破口大骂,但是不知道在骂谁。
我也不知道,现在也不知道。
但是我当时就知道,这是无济于事的。
何大队的对讲机响了:“何大队长,疑犯劝出来了吗?上面的时限还有15分钟。”
“等着!”何大队对着对讲机喊,随即一把将对讲机摔在地上,还踩了一脚。
他抬起头,看着黑压压的大楼,语重心长地说:“……你出来吧,不能一错再错了。”
“我没有活路了,何中队,你就给我一条活路吧。”
何大队叹了口气,指着我们三个:“你看看他们三个,你再看看后面的十几个——都是你的小兄弟,加上我,加上你的哥哥老高,就这么些人了。你先开枪把我们都打死吧,打吧。”
那个男人喊:“何中队!你说的什么话?”
“你不要忘记了,”何大队的眼泪在眼里含着,“我还是军人——他们这些小兄弟也是,既然我们来,就是有命令的——军令如山倒啊!你说我该怎么办?是下命令让这帮你的小兄弟,还有你的哥哥老高进去和你对着杀?还是……你说呢?我不能对你下死手啊!你是我的战士、我的兄弟啊!你是为了我们这帮老哥们儿吃的苦啊!那么些年,你在那个里面受的罪,不是为了我们这帮老哥们儿吗?我只有选择让你先开枪打死我,还有你的哥哥老高,还有你的这帮小兄弟,然后你爱怎么办怎么办——但是我不能离开,不能不管——我是军人啊!你的哥哥老高也是,他就在后面。还有这帮小兄弟也是啊!我们怎么可能不服从命令呢?”
那个男人泣不成声:“何中队……”
何大队摘下自己的头盔,随便一丢:“这个玩意儿号称防弹,到底咋样我也不知道。你开枪吧,朝我这儿打……”
他指着自己的额头。
我们都惊了。
何大队就那么光着头站着,惨淡的灯光下他真的泪如雨下啊!
沉默。
还是沉默。
一支79微冲丢下来了。
“何中队——”那个男人高喊,“我宁愿打死一百个警察,我也不能向我的兄弟开枪!”
这句话,我记了一辈子。
深深地,刻在我的心里。
然后,何大队就闭上眼睛。
眼泪在他的大黑脸上就那么流——我们是真的,从来没有见他哭过。
然后,那个男人就出来了,站在楼门口,站在灯光下。
我看见了他的脸,一张惨白的脸。
他慢慢解下自己身上的炸药,丢在一边,空着手,就那么站着,看着何大队。
何大队睁开眼睛,看着他。
他惨淡地笑了:“何中队,我又见到你了,真好,以为这辈子见不着了……”
何大队喉结蠕动着,什么都没说。
警察们扑上来按倒他,搜身,戴上铐子。
他看着何大队,还是惨淡地笑着。
警察们围着他,准备带走。
“小庄。”
我听见何大队压低的声音,颤抖的声音。
我看着何大队。
“射杀目标。”
我一惊——不会吧?不是投降了吗?
“执行命令!”何大队的语气严厉。
我不能再犹豫了——战士就是这样,不能问那么多。
我端起自己的步枪,瞄准那个男人。
但是我的右手食指在颤抖——为什么?为什么射杀他?如果他在反抗,当年的小庄绝对是毫不犹豫啊!但是他没有啊!他投降了啊!
“射杀目标!”何大队的语气极端坚定。
我无法犹豫,我无法抗命,我无法拒绝,我只能射杀。我是战士,我只能服从上级的命令,何况我也不会怀疑我的上级,我信任他。那件事情之后,我更加信任,因为我知道战士就是要牺牲的,这是天职。
我瞄准目标头部,屏住呼吸,虎口均匀加力,食指扣动扳机。
我听到枪声。
虽然我天天听到95枪的枪声,但是这一次真的不一样。
因为,子弹真的去射击一个人,不是靶子。
随即,我从夜视仪看到那个男人一下子栽倒了。
警察们紧张起来,纷纷拔枪,但是马上就知道那一枪是我开的。
我的枪管还在冒烟。
何大队跟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走!带回!”
我们就集合,警察谁也没有拦,他们怎么敢拦呢?
我们跑步去我们的狗头直升机。
路上,我们跑过那个男人的尸体。
我看见他的脑浆迸裂,红白分明。
我感到恶心了。
是我杀的人啊!
我们上了飞机,警察不敢拦,何大队也不跟警察说一句话。
起飞后,我开始吐。
何大队和狗头高中队什么都没有说,就是默默地看着脚下的城市。
这件事情一直记在我的心里,我对谁也没有说。
要我现在分析,何大队的心理就是:与其让他接着受辱,不如给他一个痛快的结束。他毕竟曾经是个战士,他的结局无非是一枪而已,不如直接点儿,何必让他再接着受辱呢?”
其实他的命运,真的和政治无关,政治没有为难他。
是人。
社会中的人。
一个民族的极端恶劣的劣根心理。
这个故事,其实真的没有完。
因为,他死之前的故事,我是很久以后才知道的。
你们有兴趣听吗?
一个过去的小兵的故事。
24.脏手(3)
我刚刚又打了半天电话,打给谁不说你们也知道。
我不知道应该感谢网络还是感谢什么,但是我在这个网络世界写这个劳什子小说,她居然还一直默默地看着,还抹眼泪后悔当初不理解我。说实话我的眼睛也一直在疼,因为也在流眼泪,我也控制不了自己的眼泪。
其实我这才知道,我真的那么需要她。
只要她在看,她在关心,小庄的故事就不会结束。
我们打了一小时越洋电话。
我不知道几个钱,但是钱现在对于我没有什么意义了。
她没有跟我提我开枪杀人的事情,虽然我知道她看见了,但是没有提——有心眼的女孩都不会那么傻,她更没有问我为什么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告诉她。
呵呵,这个不是什么秘密,但是我连小影都没有告诉。
因为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杀过人。
虽然那时候我是士兵,但是我还是杀过人——而且还是我的前辈。
小庄这么多年就是这么过来的,一直压着这件事情没有告诉任何人。不想告诉也不想说,只是现在不得不说。我不能让这个前辈,过去的小兵就这么消失掉——我倒不是纪念他,他也不是什么伟大的战士。客观来讲,他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
我开枪,其实是给了他一个解脱而已。但是,这个人毕竟是我杀的。我怎么可能没有感觉呢?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看过萨特的剧本《脏手》。我看到这个剧本是在大学二年级的时候,那时候我已经从军队回来一年多了。当时要排一个戏剧片段,一个同学迷萨特迷得不行,我对萨特比较一般,我喜欢尤金?奥尼尔和彼得?谢佛。我一向对事事儿的讲哲学的比较反感,喜欢讲故事的,所以根本不看萨特。
我那时候在大学里面已经适应了这种慵懒闲散的生活,不是刚刚来的时候那种鸟样子了。我说过,环境的力量是无穷的。所谓的一次当兵,一辈子都是军人是绝对不可能的,不相信的话就去问问你们身边退伍和转业超过一年以上的人,那种社会的暴锤是你们抵挡不住的。因为那个不是身体的暴锤,是对心灵的暴锤。
很多话很难说清楚,要是讲述这些故事,我干脆再写一个小说。我还是说《脏手》。
他一定要我演雨果(好像叫这个名字,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现在脑子很乱很乱,不是大作家雨果而是剧本里面的一个角色),因为觉得我的气质很像雨果。我也不知道哪里像,但是不喜欢归不喜欢,表演课程的作业还是要完成的啊!就跟在部队的道理是一样的,没有什么道理可以说。
我就拿过来剧本,只看了一半我就已经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没有眼泪,只有胆寒。
《脏手》讲的是一个清理门户的故事,只不过发生在“二战”的法共游击队。
雨果就是那个被处死的人。
他被处死了,被自己的战友。
我要演的就是雨果。
我拿着剧本,我都能清楚地感觉自己的手在发抖。
我一下子把剧本扣在桌上。
真的太可怕了……
最后打点(我们学校的行话,就是考试)的时候,我真的在被杀的那个瞬间在台上晕倒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黑夜,我躺在医院的床上看着漫天的星星。
脏手。
我的手也是脏的吗?我不知道。
没有泪水,只有颤抖。因为,我会恐惧,我会一直觉得自己的手是脏的。那双眼睛在看着我,就那么看着我。
这也是为什么我喜欢萨特的存在主义哲学,但是始终没有勇气读他的剧本的原因。《死无葬身之地》,这个名字就让我感到恐惧。后来我还是偷偷看了,恐惧就没有那么强了。我有过当兵的历史,还是跟游击队一样在敌后游击作战的特战队员,但我还是会感觉到恐惧。
这真的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要不干脆拉光荣弹,或者是把手枪的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但要是来不及呢?
我们会怎么样呢?
这个问题真的无法回答,你们可以说豪言壮语,但是你们不到那个份儿上,就不会知道。什么样子的训练,都比不上实战。设身处地地想,在你们离开特种部队那样的一个激情单纯的环境,你们在社会上被暴锤以后,作为士兵,你们的价值是什么呢?是自杀吗,还是活着?自杀就是英雄吗?生存就是耻辱吗?人的价值是什么呢?
我真的没有答案。
这也是个不宜展开的话题。因为,东西方民族在看待战俘问题上的思想是有着根深蒂固的区别的。注意,我说的是民族不是政治!是看待不是处理!谁也别给我理解歪了啊!否则我就骂人!我没有说什么政治的话题啊!谁也别理解歪了!
我只能说,如果是我,我被俘的话,我就自杀。
不是为了什么别的,就是为了我还在战斗的兄弟们。
光荣弹、手枪的最后一颗子弹、匕首、咬舌头……我都干得出来,因为我不能出卖我的兄弟。
在我刚刚接受这种训练的时候,我就是这个主意。
现在也是,如果战争爆发的话。
这就是小兵的命,该着了就是你,该不着就不是你。
所以,别跟我扯什么英雄。
那么清理门户呢?
清理门户以后的手是什么呢?——脏手。
我的手是脏的吗?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谁能回答我呢?
所以我几次想把电脑砸了,不敢写这个段落,但是我又不能不写——为了那双一直看着我的绝望的哀怨的眼睛,我真正开枪打死的第一个人。
他的故事我是很久以后才陆续听说的,这个陆续的意思就是不是一个人在一个时间说的。这都是传说了,甚至有不同的版本。这种事情,在狗头大队内部有那么多侦察大队下来的干部,你们觉得能保密吗?谁不认识谁啊?
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能叫他——“他”。
他,当年是一个热血青年,就是我们军区所在的省会城市高中毕业,市体校的。
当时南边刚刚开始互锤没几年,局势还是紧张,他毕业没考大学就报名参军了。他有一个女友,当时叫对象,上了大学。但是两个人感情还是很好,女友经常到部队看他。
他的身体素质好,侦察连当然是对他敞开大门的。
然后组建军区侦察大队,他就报名,但是他所在的部队没有名额。当然是血书一封封地写啊,就是要上前线啊!战士想上前线,你们觉得哪个首长认为是坏事?当然没多久就批准了啊,他就分到了何大队的中队。
他头脑灵活,军事过硬,文化素质也高,何中队很喜欢他。他和狗头高中队是好兄弟,这个是我没有想到的,当时是真的没有看出来啊!然后他就一直打仗,还立了个二等功,绝对是战斗英雄的材料,临危不惧,杀敌不留情面——绝对是真爷们儿。
然后就是深入敌后的一次任务,这个事情比较巧了——我觉得演义的成分多一点,我也不知道,就先写在下面吧。据说有作家用过,但是我觉得我再写写也无妨,老前辈作家不会介意我再胡喷点东西吧?
夜,绝对是伸手不见五指。
亚热带丛林的低气压笼罩着整个世界。
一小队穿着迷彩服的军人在林间穿行,知名和不知名的枝蔓抽打着他们年轻的躯体。他们的身上挂满了冲锋枪、手枪、匕首、手雷(当时我们侦察兵是用手雷的,专门为山地丛林研制的)、电台、指北针等你们都知道的劳什子,他们的眼神是果敢的,他们的喘息是粗重的,他们的脚步却是轻盈的。
但是事情就是比较倒霉——什么叫点背呢?
先是40火手把自己的火箭弹给丢了——我一直纳闷儿怎么丢的呢?但是丢了就丢了,能有什么办法呢?偶然因素就是偶然因素啊,这种神事真的是没有解释的。
然后就是迷路——一帮最优秀的侦察兵迷路了。
神了,一队人都对着地图和指北针发蒙啊!
没办法,带队的何中队就说:“妈拉个巴子,走!”——只能走啊,还能在山里待着等天亮搜索队来吗?
他们就摸索着走——其实事后证明还真的没有走错,当时那种气氛对大家的影响比较大,这个很重要。
咣!金属撞击的声音。
大家都安静了,都不动了。
夜太黑,什么都看不清楚——那个时候没有单兵夜视仪配备啊。
但是,他走在第一个,是尖兵,他知道怎么回事。
撞击,就是撞击。
不是撞击了什么东西,是撞击了一个人。
人的躯体。
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都可以感觉对方的呼吸,但是谁都不敢动——你什么都看不清啊怎么动啊?
大家都安静了,都知道出麻烦了,但是什么都看不清楚所以谁都不敢动。
突然之间一道白光啊!不知道附近哪里的火箭炮部队发射了!
第一道白光就全看清楚了。
蒙着迷彩布的高低错落的钢盔,钢盔下面年轻的画着厚厚的黑色油彩的犹如原始部落战神的脸,黑白分明的眼睛,他们中间摇曳的无线电天线……
土黄色的盔式帽,帽檐下同样年轻的黄色的脸,黑白分明的眼睛……
大概只有0.5秒的停顿。
从他的喉咙里面迸发出来一声极其原始、极其野蛮、极其粗暴的声音:
“杀——”
然后就是小巧灵活锋利的侦察兵匕首划出一道白光。
第二道火箭炮的白光起来的时候,对面那个年轻生命的脖子已经喷出鲜血,在白光下面是那么红……
对面的年轻士兵也迸发出自己民族的原始嘶吼。
紧接着,就是小巧灵活锋利的侦察兵匕首和粗犷锋利的苏联制造的突击匕首在空中飞舞,道道白光中血光四溅啊!
两个民族最优秀最勇敢最彪悍的战士用最野蛮的方式杀在了一起!
没有时间拔枪,绝对没有时间——因为真的太近了!
在火箭炮阵地的射击的道道白光中,双方就这样嘶吼着,杀着!
绝对的血腥、绝对的野蛮、绝对的残酷,就算是在老美,也绝对属于限制级别的画面。
但是,这是真实的。
很多很多年前,两个亚洲民族最优秀最勇敢最彪悍的战士,就这样巧合地相遇了。谁也不知道对方要走这条路而且是现在走,然后就这样用最原始的方式杀在了一起!
你们可以听见杀声的嘶吼。
你们可以看见血光的飞溅。
你们当然还可以听见从不同民族的战士中间发出的惨叫——毫不犹豫就是杀啊!怎么可能犹豫呢?
这就是战争啊!
这就是敌后作战啊!
这就是遭遇战啊!
血染红了每一个人,也染红了他们的心。
很多年后,当我们的参谋长给我讲述当年的血战的时候,老泪怆然而下,我听得惊心动魄啊!换了你们在现场会怎么样?你们会那么嘶吼着最原始的“杀”去用最原始的方式和另一个民族最优秀最彪悍最勇敢的战士厮杀吗?你们以为战争就是在电脑前面说几句牢骚话、风凉话吗?是杀!就是一个字啊!杀!没有别的!小兵们都是这么过来的啊!他们都是两个最不怕死的亚洲民族的最不怕死的战士啊!
这一通血杀哟!
没有赢家,都是血杀,血人,血战。
都是伤亡惨重啊!
他杀红了眼睛,不断地嘶吼着杀!不断地在杀!
战争,就是杀!
过瘾吗?
小兵们就是这么杀过来的!——你们敢来试试吗?
真的没有赢家。
他被一个人抱住了,另一个人上来就给他一刀啊!
没有捅中要害,但是在肚子上。
他一梗脖子用钢盔撞击对方的脸!然后用自己的侦察匕首刺到抱住他的那个人胳膊上,那个人惨叫一声松开了。
他的肠子一下子从被粗犷的突击匕首割开的伤口流出来了——他一把捂住,右手还是拿着侦察匕首杀啊!
大家都在杀啊!全都在杀啊!
死的就一声惨叫或者没有,没死的就杀!
人越来越少,真的是越来越少。战争就是这样啊!
何中队大喊撤!毕竟是在人家的地头,这么杀很麻烦,不是怕死,要是被包围了是个什么结果?
于是他右手举着匕首,左手捂着肠子,边杀边撤啊!但是,他流出来的肠子被枝蔓挂住了,他没注意还挥着刀后退一步。
“啊——”
你们知道有多疼吗?我们的小兵有多疼吗?
他晕过去了。
再醒来,你们就知道他在哪里了。
他的故事没有完,我先休息一下。
因为,真的太血腥了。
我的眼睛里面都是红色。
喜欢吗?
他妈的过瘾吗?
这就是我们的小兵!
他们就是这么杀出来的!
你们有什么资格瞧不起这些小兵!
你们记住了,战争就是一个字——杀!
25.脏手(4)
真的是太血腥了。
虽然我们当年的训练也有白刃战的练习,但是毕竟是拿橡皮匕首啊!我知道这个故事以后再看那些和何大队一起下来的一个中队的老前辈,你们知道是什么感觉吗?他们或者是笑着跟你说:“小庄你个小子看我干啥啊?”或者是像我们狙击教官那样就那么看你一眼,不笑也不怒;或者就是狗头高中队,根本就不搭理我,看他还是装酷,这个孙子的本性就是如此,没有什么办法;或者就是跟我们何大队一样大黑脸喜怒无常,全都挂在脸上——你们谁能看出来他们曾经经历过怎么样的一场血战?
真的是血战啊!
我的寒意是从后脖颈子一直传递到全身的。
太他妈的血腥了!
当年我们的老前辈就真的是这么杀出来的啊!
真的是看不出来啊!
你们如果知道身边有很多从那场血战幸存的人,你们会怎么看待他们?
我18岁的时候就是这么敬畏地看着他们的。
甚至看狗头高中队的眼神都是带着敬畏的。
我的妈妈啊!
怎么杀出来的啊?
怎么活下来的啊?
但是他们真的不跟我们说这个,除了参谋长。他喜欢照相,没事也喜欢划拉几句诗什么的(他还真出过一本诗集,但是没有火,好像是叫《迷彩兵俑》还是什么的,我也记不清了,因为他也没好意思给我看)。他和我聊以前的事情比较多,他给我讲的时候就老泪纵横啊,说:“小庄你个狗日的一定要记在心里,这场过去的战争已经被人遗忘了,你等到能写的一天你一定要写下来,我是不敢写啊!一写就心口疼啊!只能讲给你听啊!你给我记住了一定要写下来!一定要告诉人们我们当年是怎么杀出来的!告诉人们他当年是怎么杀出来,这样对他不公平啊!绝对是杀出一条血路啊!你知道有多少弟兄没有回来,就那么被活活捅死或者砍死了吗?你没有见过,你是不知道那个阵势啊!”然后参谋长就是哭,就唱《送战友》。
我的妈妈啊!我哪儿见过这个阵势啊!我也哭啊!我也唱啊!其实我心里也难受啊!因为经过这场血战幸存下来的其中一个勇士死在我的枪口下啊!
那时候我刚刚18岁啊!
我怎么能不哭,怎么能不唱,怎么能不为了我的前辈痛心疾首啊!
相比很多前辈,何大队、参谋长、狙击教官,包括狗头高中队他们真的都是幸运的。
这就是命啊!该着你死了你就得死,该着你活下来你就活下来啊!
但是他的命呢?
他没有死在那场血战。
死在我的枪口下面。
我现在也在哭,我算个鸟儿啊,我怎么能对这样一个硬汉,这样一个勇士,这样一个侦察兵老前辈开枪啊?
但是我还是哭,我就是再不算个鸟儿,我也必须对这样一个硬汉,这样一个勇士,这样一个侦察兵老前辈开枪!我必须开枪赶紧结束他在这个狗日的世界上的生命——我不能让他再次受辱。
虽然他已经不是战士,是个罪人,但是他毕竟是这么杀出来的啊!
他血战无数、伤痕累累进了战俘营备受折磨,难道要他再上一次我们自己的法庭,然后插个白牌子游街然后被押到刑场跪下来——让他跪下来啊!这是个血战幸存的勇士啊,虽然他犯罪了但是他毕竟曾经是勇士啊——绝对不能啊!从哪个角度我觉得都不能!我觉悟不高,我觉得他犯了死罪无非是一死而已,还不如自己的小弟兄给他一个痛快,何必再折腾他呢?
无论任何理由,都不能啊!
我不后悔开了那一枪。
至今不后悔。
我只是难受。
真的,难受啊!
你们知道“难受”这个词的含义吗?
搜索队发现了他,然后就把他送进医院,治好了就关进战俘营,开始审问他。他还特别配合,提供很多东西,然后战俘营的我们的哥们儿就不乐意了啊——当时确实有很多战俘的,这个是真的,哪场战争没有战俘呢?都有很多来不及自杀的啊!他们身在战俘营但是绝对心向祖国,我至今也没有听说一个孬种,这个我敢说狠话!都是我们朴实的干部战士啊!——然后就收拾他,就臭揍他!他也不还手,就那么让人揍也不说什么,几乎天天都被按倒在床上开锤啊!这是对敌,不是训练,更不是军营弟兄们一句话不高兴而互锤啊!真打啊!他就是不还手,什么都不说。
然后敌人的特工队就按照他提供的情报去袭击我们军区的侦察大队。敌人要不就进了地雷阵,要不就是伏击圈子,损失惨重,绝对是有去无回。回来敌人就收拾他,他什么都不说了。
先被战友弟兄锤,又被敌人锤。这是个怎么样坚强的战士啊!
你们不该尊敬他吗?!
这一下子他在战俘营弟兄们中间的威望就上去了,都知道他不仅不是孬种还是绝对有头脑、有决心、不怕死的好样的!战俘营弟兄们都服他,渐渐地,他就成了除了干部以外的首脑人物了。
于是他就组织越狱回国。
那一通黑夜的赤手空拳夺器械啊!好多侦察兵前辈都是杀红了眼啊——其实,步兵还真的不一定被俘,最多的就是侦察兵,还有就是被特工队伏击的在路上的干部——真的就杀出去了啊!
几百人就那么跑啊!
往北方跑啊!
往祖国跑啊!
一路上杀啊!打啊!死啊!伤啊!
但是没有一个退缩的。
到了边界线,搜索队上来了。他就掩护弟兄们走,还有十几个弟兄跟他留下。然后搜索队就插进来了,封锁了边界线。我们那边的兄弟部队真的是干着急啊!怎么办啊?炮兵不敢打,步兵不敢越界线(这是要有命令的,你们以为想杀过去就杀过去啊?)于是他们就被包围了,最后子弹打光了,十几个弟兄就肉搏啊!但是再次被俘了。
你们不能怪他们不坚决、不自杀——身体真的是太虚弱了,很快就被制服了。
他又进去了,自然又是被连轴暴锤。
他从来没有屈服过,没有提供过一次情报。
硬汉啊!当代就没有这样的硬汉了吗?他离我们很远吗?
不远啊!但是你们谁知道这个硬汉、这个战士的故事呢?
大概半年以后交换战俘,他就回来了。
其实并没有难为这些人——不是“文革”的时候了,国际战争有战俘都是知道的,当然也不会把他们当英雄——我说过东方国家都对被俘过的没有什么感觉,这是自然的事情,和政治无关,是民族心理的问题。
接着他退伍了,被安置在那个厂子工作。
他的女友一直在等他,然后他们就结婚了。
但是他是真的受歧视啊!军队还真的没有难为他啊,他不是干部是战士,到年限就退伍,这没什么好说的啊,歧视他的就是厂子里面的人,因为他的档案里面有“被俘”这两个字。
就这两个字,一个硬汉、一个勇士、一个战士的英名就葬送了——军队还是没有错啊,档案不是该写什么就写什么吗?所以不要说那么多其他的。
他只是在这个厂子,在这个城市备受歧视。他的亲戚朋友都歧视他,甚至他的父母都觉得有这个儿子不光彩。他连父母家都不敢回,怕看见母亲的泪水和父亲的叹息——那个年代啊!你们能理解吗?
他只有爱情,只有他的女人。
他就那么孤独地在歧视中生活。
她从来没有歧视他,依然爱他,无论他是英雄还是曾经的战俘。
要我说就这么过也不错,我就对那些劳什子看得很淡。真的,你爱做我的哥们儿就做,不爱我也不求着你,你爱正眼看我就正眼看我,不看我我也不搭理你——我就是这个狗脾气,当时的我觉得有爱情就够了。
多幸福啊!还结婚了!
我觉得换了我,我也乐意。
但是什么叫天底下没有那么好的事情?
他们在一个厂子工作,一个是工人,一个是技术员。
厂长这个狗日的一直对她垂涎三尺啊!——这种狗日的王八蛋到处都有,我说了也不犯规——厂长就献殷勤啊,就是想得手啊!各种诱惑都使出来了,但是她就是爱他,这你能怎么办?
那还不好办!
一道命令就给他发到山里的一个分厂。
然后他和她就牛郎织女了。
她还是不搭理这个狗日的王八蛋厂长。
厂长就恼羞成怒了,来硬的了——要不怎么说是王八蛋呢——还来了四个,都是厂长的亲信。因为上一次来硬的,她曾经咬过厂长的耳朵,虽然没咬下来,但是绝对给这个王八蛋一点儿颜色看看了。厂长觉得极端不爽,一个叛徒的老婆还这么牛,这怎么能爽呢?
噩梦真的发生了。
她就真的自杀了。
她是他全部的世界啊!
你们说,换了你们,你们会怎么办呢?
你们说呢?
告?开玩笑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啊!你等得及吗?何况这个厂子的厂长还真的是个有级别的干部!告厂长是那么容易的吗?
而他是什么身份啊?一个被俘虏过的士兵!
于是他就要报仇,以一个战士的手段报仇。
对于这种侦察大队的打过血仗的老兵来说,这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他的思维就是这样啊。你们能对他有什么要求呢?他就是血里面杀出来的啊!虽然很久不见血,但是这种事情你们能指望他去找有关部门慢慢解决?
他就偷枪偷炸药。和特工队搜索队相比,公安和厂矿的防范不是跟摆设一样吗?所以他很容易就到手了。
然后就出事了……
然后,就是我那一枪。
这就是这个过去的小兵的故事。
这样一个硬汉,不值得你们尊重吗?
卢梭有句名言:人变坏是环境逼的。事实就是这样。当然,如果没有那个王八蛋厂长,当然不会搞成这样一个结局。
他是经过怎么样一场血战的勇士啊!有多少人知道他的肠子流出来还在喊杀啊,还在杀啊!
谁知道呢?
他的生命就这么消失了,好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不为人知。
民族,整个民族都有责任。
反思吧!真的,你们都敬佩我们的“东南亚第一勇士”,因为他自杀了。那是来得及自杀。
但是他呢?来不及自杀呢?他就不是勇士了吗?
为什么要强求他必须自杀呢?换句话说,家乡还有一个姑娘在等着他,为什么要他自杀呢?他就是不肯自杀我也觉得没有错啊,有什么错啊?
反思吧,你们只会说风凉话,只会说:“看,他是被俘过的,是叛徒,是王连举。”
但是你们知道事实吗?如果是叛徒,是王连举,军队能放过他吗?叛徒是死罪啊!军队能不处理吗?
歧视,就是因为这个民族的畸形心理,强求一种畸形的纯洁。
说个你们容易懂的例子,我在大学时候有个法国哥们儿跟我不错,他是留学生,研究谢晋的电影。其中有一部叫《舞台姐妹》的,我不知道多少人看过,里面的姐姐嫁给了一个恶霸,妹妹就问:“你为什么嫁给这样一个人?”姐姐一闭眼,眼泪就流下来:“我已经是他的人了。”这个法国哥们儿就不理解了,他是个对中国很有研究的人,中国话说得好得不行。他就问我:“小庄,我不懂啊。”我问怎么不懂了,他说:“什么叫‘我已经是他的人了’?”我解释说,就是发生了性关系。他瞪大眼睛:“这就是他的人了?这叫什么事儿啊?还一定要嫁给他?”
我当时还想喷呢,想你小子毕竟是洋人,不懂中国文化。但是随即我就明白了,当时就是一身冷汗啊!我真的明白了,根子不在别的,在这个民族引以为豪的民族文化的所谓某些传统里面的狗屁东西,还真的流传下来了。
我真的明白了。“我已经是他的人了”就是说我一旦和他发生了性关系就是不洁的女人了,我不嫁给他就要被社会歧视。但是那个法国哥们儿说的绝对正确,这叫什么事儿啊?有什么大不了啊!
现在这种情况好起来了,想不好都不行。社会进化很快,婚前性行为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告诉你们,这就是社会进步——因为这真的不叫什么事儿。
同样地,他曾经是战俘,不是你们歧视的理由。
因为,这叫什么事儿啊?
被俘过就不是自己的退伍兵了吗?
你们干吗追求那种畸形的纯洁呢?就因为他没有拉光荣弹?就因为他没有把手枪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就因为他被俘了还活着回来了?所以你们就这么对待他、歧视他吗?
公平吗?
为什么呢?为什么什么事情你们都追求一个畸形的纯洁呢?
女人有了婚前性关系就要自杀,就不能被你们好好看待,就不值得你们珍惜吗?士兵曾经被俘过就要自杀,就不能被你们好好看待,就不值得你们尊敬吗?
公平吗?
你们觉得,这个不是民族的劣根吗?
不应该反思吗?不应该正视吗?不应该坦然接受吗?
我只是觉得,你们应该好好地反思一下怎么对待“纯洁”这个概念。
呵呵,要是有一个读者反思一下,我小庄也就不枉写这个“脏手”了。或者说,我就算死也安心了。
26.飘着我的思念的你的梦(1)
杀人对我的冲击其实不是那么大。当时年轻啊,又在那么个铁血的环境里面,我知道特种部队在和平年代也要执行这种非战争的行动——见血是很正常的事情,尤其对于特勤队来说,是随时都有可能的。这种撤掉军衔、臂章、胸条去帮助地方公安收拾残局的事情真的干了不止一次,我也不想说我还杀过什么人,我只能告诉你们我是第一突击手,也就是突击小组的组长,还是副班长战斗骨干。喜欢怎么理解你们就怎么理解了,我觉得这都不重要了。我说过这个小说不是猎奇,所以那些无关紧要的内容我就不写了,因为电影上你们都可以看到,仅此而已。
大年初七的时候我被狗头高中队叫到了大队部。何大队等大队常委都在屋里,还有两个校官。大校是我认识的,他军区某部的部长,主管我们狗头大队,经常来我们大队,演习也在一起。上校我就不认识了,他也是黑黑的,但是没有何大队黑,一看就是野战部队的,但是杀气没有那么浓,不客气地说就是乡土气息更浓烈。这一点我想军人朋友不会介意,事实就是事实,我对农村出身的干部战士都是非常有感情的。
我就敬礼喊报告,然后进去了我再敬礼:
“何大队好!某部长好!……首长好!”
那个上校点点头,什么都没说。我也不知道他是何许人也。
何大队就说:“这就是小庄。”
上校再点点头,没别的话。
接着某部长就问我最近忙什么,我就回答过年战备什么都没干,还有什么给家里打电话之类的淡话。特种部队由于和高层司令部机关接触比较多,所以跟军区主管部门的主官都比较熟悉,优秀的干部和战士都是记在小本子上的,实际上这一级别的首长往往都很和蔼,不像大队里面的干部,我想也是“隔辈亲”的道理,在机关坐久了见着小兵就高兴。我要再次注明,这是特种部队和普通部队的最大不同之一。一般的部队战士别说见军区部门的首长了,他们的团长未必有这个脸面,但是特种部队就是不一样,什么叫军区首长掌握的战略利器?大区级别的首长们逢年过节要看看驻军单位,第一站就是狗头大队,因为是直接掌握的啊,24小时待命的啊!说打就打,说干就干啊!他们能不来表示慰问、表示关心吗?所以我当兵这三年还真是对将军没有什么太畏惧的感觉,只是尊敬,因为是上级、是长辈。军区副司令那个60岁的老上将一个月来这儿恨不得三次打靶玩,再忙一个月也得一次,你说我能怕将军吗?关于军区副司令的上将问题,这个故事发生在军队高级将领年轻化以前。他的资格级别很老了,那时候相关条例还没改呢——某些小朋友别拿点三脚猫就跟我说事儿啊,我也不敢随便给老爷子去颗星星啊,以后不解释了,你们也别叫唤了啊,看就好好看。
说实话,什么叫特种部队?特殊的使命,特殊的训练,特殊的人才,再有一点儿极其重要,就是特殊的地位!地位这个词你们懂吗?凭什么我们吃的比步兵好三倍还不止?据我所知当年的步兵一天伙食在8块到9块之间,特种兵呢?你们可以想想了,当年你们就是一家三口人在家吃饭,吃得再好一个月吃得了600吗?吃不了吧?很多人的工资都没有那么高的啊。而当年特种兵战士一个人一个月的伙食就是600!当然不仅仅是伙食费的小东西了,其他的你们就可以想象了。特种部队的“特”,还是有很深的含义的。以前光谦虚怕别的部队的老兵和干部不乐意,现在的小庄不是当年的小庄了,我发现谦虚不是件什么好事情,我就不能再谦虚了。特种部队的“特”,是各种因素综合起来的“特”,是骨子里面的“特”,不光是说说的。
那个上校就问何大队:“还能不能抽个干部给我?”
何大队就说:“小庄不错,可以当干部使。”
那个上校就说:“还是给我个干部吧。”
何大队就打哈哈:“我们过年战备年后就是某次演习,抽不出人了,高中队都不愿意给你,你点名要我没法子——说实话小庄我都不舍得给你。”
我知道有什么任务要抽调我们的人了。
我打量这个上校,实在看不出他是军队什么强力机构的负责人——“强力”的含义我不用解释了吧,这种事情我干过不止一次,也就不说了,当然是不方便说——我就合计这是干什么啊?还这么大谱子!你爱要就要,不要拉倒!
于是我就敬礼:“某部长!何大队!政委!高中队!首长!我回去了!班里还有事情。”然后我就转身了。
“回来!”何大队说话了。
我转身立正:“是!”
何大队:“一点儿礼貌都不讲!你小子现在不得了啊!”
我站直了身子:“是!”
“是个屁啊是!”何大队就说,“回头我再收拾你!先回去吧!”
我就敬了一圈子礼,转身要走。
“小庄。”
我就转身:“是!”
我一看是那个上校叫我。
“首长,有事吗?”
我绝对是不卑不亢,真的是你爱要不要!
“看来你还真是有点儿本事啊!”上校笑了,“敢在某部长和你们大队常委跟前这么鸟,一般的本事是没有这个胆量的。”
“首长过奖!”我说,“我没本事,是首长们爱护!”
上校笑了:“好啊!你就是说你们何大队带兵不严了,啊?”
你笑个屁啊!我心里暗想,但是嘴上不说,还那么站着。
“这个小子我要了!”
上校站起身,戴帽子,跟何大队握手。
你要我?我还不去呢!我心里想。
“下午就让老高过去吧,还有这小子!”上校就一指我。
何大队打哈哈:“让你笑话了啊!这小子就是个蒙古牛!素质没的说,就是不懂事!妈拉个巴子的,出去!先给我跑个10000米!然后再回来向我报告!我再换个法子收拾你!”
“是!”我敬礼,转身就要走,想起什么就回头:“报告!”
“讲!”何大队一板脸。
“现在过年战备,特勤队都是一级战备,年后就是演习!我离不开!”我说。
何大队倒吸一口冷气:“不得了啊你!你个小兵敢在这儿跟我讲条件?”
我知道他生气了,但是罚我我不怕,只要不去就行——我这么一说,傻子都知道我不想去。
何大队指着我的鼻子:“去!原木!自己给我搬到楼前面来!我还收拾不了你了?!”
“是!”我敬礼——苦算个屁啊!心里不痛快才是真不痛快!
上校就笑了,他当然不是傻子:“好了!不去就算了,我也不能勉强啊!老何,你还是给我选个干部吧!这回去某国维和关系重大啊!安全是第一位的啊,别看你只能派俩人给我,但是就等着你们起作用了!”
我脑子一激灵!
维和?去某国?
小影!小影啊!小影也在某国啊!
我就傻眼了,我干了点什么破事啊!
现在想起来,何大队挑我去最重要的目的绝对不是因为他知道小影也在某国维和部队,是要刻意让我见见真正的战区,磨炼一下我,说真话还是培养我。虽然我写这个的时候很惭愧,但是我现在知道他当时为什么这么做,当然还有一个原因自然是小影。
我真的蒙了——这怎么办啊?把人家得罪到死了啊!
我傻站在那儿。
“妈拉个巴子,你还站着干什么?”何大队说,“我一看你就来气!赶紧自己玩原木去!”
我不走。
何大队这回是真的怒了,“反了你啊?!”
我真的是太过分了,太不给他脸了。他说着说着,就要骂人了。
于是我就敬礼,非常标准地敬礼。
我就恳求,非常认真地恳求。
“首长!我去!”
几个校级军官都傻了,不知道我这个小兵在玩什么。
上校一笑:“回头再说吧,你先走吧。”
得!我知道他来脾气了,不想要我了。完了完了!我心里就凉了。这下子怎么办啊?
“滚!赶紧滚!”何大队轰我。
狗头高中队赶紧推我出去:“去!赶紧去搬原木去!”
我被推出去了,门关上了。
我站在门口,真的是欲哭无泪啊!
小影啊!我和你真的是失之交臂啊!
27.飘着我的思念的你的梦(2)
我不知道中国电信和大不列颠电信到底挣了多少银子,但是,我知道什么比银子重要。在电话的另一端,是我的迷彩蝴蝶。
渐渐地,我的心平静了。
我不能不平静,因为她在抚慰我年轻的剧烈跳动的心。
我不得不平静,因为她在心疼我年轻的易于感伤的心。
渐渐地,我的心平静了。
我开始写字,我知道,她会一直看下去。
我还知道,她会生气,因为我没有休息。
但是,我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因为我知道,我欠了谁的,我应该还给谁。
于是我就开始继续自己的小说,继续自己的青春,继续自己的回忆,哪怕像白天鹅歌尽而亡。因为,我的生命再一次不属于我。
它属于那些黝黑的消瘦的朴实的憨厚的脸。
它属于那些白皙的漂亮的调皮的可爱的脸。
它属于我的姐妹弟兄,属于我们的青春岁月,属于我们的迷彩色的往昔。
我不得不写,不能不写,因为我的生命属于我应该纪念或者怀念的那些平凡的生命。
在我的抽屉里面放着一把刀,一把迷彩色帆布鞘的刀,一把黑色刀刃开口锋利的粗壮的匕首,上面有一个白色的类似puma的产品标志和英语的白色商标“西班牙制造”等小字。这些都是可以一擦就掉的,但是我当年没有舍得擦掉,那是个难得的纪念。后来就更没有擦掉,因为我不想再看见。
黑色的刀身沉甸甸犹如我的特战青春。
白色的刃口冷冰冰犹如我的往昔心痛。
这把刀凝聚了一段重要的往事。
其实我还是漏掉了自己的一点往事没有写,就是我第一次出国参加特种兵训练营的事情。在那里我接触了许多洋人特种兵哥们儿,当然有一个从陌生甚至敌视到熟悉到称兄道弟到过命交情的过程。虽然我们是兄弟,是过命的兄弟,但是心里都知道自己是军人,兄弟归兄弟,如果发生战争我们就是敌人,先杀再说别的,顶多杀了你给你保存好尸体和遗物(对于特种部队这个可能性很少),逢到中国的清明节或者国外的复活节去纪念一下你,再黯然伤怀很多很多年。仅此而已。
后来他们很多人还和我再次接触过,当然也是在国外那种特定的环境。我们也是兄弟,不同国家军队的军人也可以是兄弟。虽然都知道战争如果爆发我们就会第一批上战场,都是快速反应部队的尖刀部队中的尖子,这个道理谁都明白。我们会厮杀,因为我们是军人,但是不耽误我们在没有战争的时候做兄弟。当然侃山的时候我们心里明白要有个限度,都是军人,都有纪律,互相也不勉强,能进这种训练营的就是真正的军人,不是职业特务,所以都不会多问。但是因为我们都有故乡,都有亲人,都有情人或者都有爱人,都是年轻人,都是爽直的军人,也都是鸟得不行的特种兵,所以我们不会为了那种蛋子事情互相较劲儿,只是兄弟之间的友谊和交情。我们都得到这把刀,所以我会一直留着。因为,这也是我的兄弟的回忆,值得一生纪念的回忆。
那些白色的、黑色的、黄色的、哈哈乐着的脸。
那些和我一起训练、一起吃饭、一起喝酒(当然是偷喝的,还是从军官食堂偷的,也是一次我们自己的特战渗透行动,我们的行话叫“湿活儿”,呵呵,什么意思你们自己理解吧,还有“干活儿”这个词,就是见血)、一起打牌、一起骂娘、一起和那帮狗日的训练军官士官叫板的幽默诙谐的脸。
那些第一个学会的汉字就是“鸟”、第一个学会的词组就是“鸟人”、第一个学会的短句就是“鸟得不行”的脸。
那些第一次跟我见面就装酷,最后都哭得跟孙子一样真诚的脸。
那些在帐篷里面合着黑人哥们儿在铁皮罐头盒子上制作的打击乐摇摆自己身躯的欢乐的脸。
……
一幕一幕随着这把刀从鞘子中抽出而再次浮现眼前。
我永远不会忘记他们,我的洋人特种兵哥们儿。
我们在分手的时候真的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了,都哭得不行,就怕以后命不好真的在战场上再见面——当然见面也是杀,这没有什么可以说的。
后来,他们中的一些脸我又再次见面了。
呵呵,我其实特别想写这段故事,因为我真的很怀念那段岁月。但是我真的太累了,我没有精力再把事情铺开了。回头我写完这些,休养一段后再补上来吧。我想他们不会介意,他们肯定会说:“小庄你这个鸟人这个德性不写也成,写了还糟蹋我们。”呵呵,他们有限的中国兵话还是我教他们的,说得乱七八糟,但他们就是喜欢说,我有什么办法?
回头我是一定会好好糟蹋他们,把他们那点臭事全都写下来让他们干着急,气死他们。就看在他们跟我一起偷啤酒的分儿上、拆那个狗日的铁格窗户拆了一手血的分儿上,我会放过他们这帮洋人特种兵吗?洋人就没有鸟人了吗?他们就是鸟人!
但现在不行,因为我累了。我还是继续讲完这个故事吧,虽然有些间断的地方,但是我想大家会理解小庄的,小庄太累太累了。这也是客观地防止盗版了,呵呵。凡是没有这段我和我的洋人特种兵哥们儿的青春岁月的,都是盗版无疑,你们就不用买了。
我从大队部出来以后就毛了,真的毛了,不知道怎么办好——这叫什么破事儿啊?自己那点鸟气还真给自己找来麻烦了!得,人家不愿意要了怎么办?小影还不知道,她要是知道该怎么恨我啊?谁恨我都成,我小庄就是这个鸟性格,但是我就是不能让小影心里不痛快!
我就一边搬原木,一边想啊想啊,也没有想出个好法子来。
但是我的心里是真着急啊!
你们不知道我当时的后悔啊!
怎么办啊?怎么跟人家解释?怎么跟人家道歉?怎么跟人家做工作啊?
你们以为在部队混个上校是吹的?老兵油子能没有自己的脾气吗?不爆发是涵养,是修行,不是谁都跟何大队似的啊,他这样的干部少啊!我一个小上等兵跟人家扯淡,人家看不出来吗?他的心里绝对不是没有数啊!人都不愿意给自己添堵啊。
原木搬到办公楼前面快一个小时了。
我远远就看见一分队长跑步进去,我知道何大队又叫他了。
这个孙子是职业军官,他要放过这个机会那就真的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而且我知道这个孙子的素质,真的不是吹的啊!军区的好几项纪录都是他的啊,还是个神人!他在狗头大队当干部,还在某学院是在职研究生,你们觉得他是不是神人?信不信由你们,但是这种神人不敢说多,确实是有的。还有个绝对牛的大神人!他就是我们原来的作训参谋,现在的特战研究室主任,他是某学院本科毕业的,个性极其鸟,不是一般的鸟,来了我们狗头大队就跟某些老前辈闹得比较不痛快——部队就是铁板一块了吗?就没有内斗了吗?当然不是啊!他当然鸟不过我们的老前辈们了,没办法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一气之下这孙子就考上合成指挥的研究生了。不过他又被发回来了,狗头大队选拔培养一个特战军官有那么容易吗?总部是有考虑的啊!当然他还是待不下去——这种事情何大队、政委他们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的,做工作反而会加剧矛盾,这点常识谁都有——怎么办?哥们儿接着读啊!他就去上博士了,毕业后他本来在某个军校,但是何大队、政委他们三顾茅庐啊!硬给挖回来了。这时候老前辈们该转业的转业,该调离的调离,就剩他自己了。他回来也就没有什么可以鸟的了,对手都没有了鸟个蛋子啊!一个鸟人,一个优秀的、有个性的军官就这么被何大队绕圈子降服了。有些事情不能着急要慢慢来啊,都跟步兵团班长、排长似的你鸟就给直接拍死,他还有今天吗?或者说没有他狗头大队能有今天吗?没有他我们能在特战队员和军官的培养上形成自己的科学体系吗?没有他我们能开特战队员心理辅导这门现在你们都觉得比较先进的课程吗?什么叫尊重人才、爱护人才、利用人才?就是要审时度势、因势利导,要小心翼翼,既保护他的个性也要善于打擦边球,为了达到战略目的善于战术的忍让和退步。只要达到目的就不惜一切手段——做事做人多个脑筋没有坏处,真的。
还是说我在那儿吭哧吭哧搬原木吧。
我搬啊搬啊,眼神就在楼门口溜达啊。
结果一分队长那小子真的出来了,还跟那帮校官一起。我心里一凉啊,完了完了!我知道这小子绝对是被看中了。然后他们就敬礼握手,再上车——车要走了啊!
我把原木一丢,拔腿就跑!
我管他三七二十一,谁爱说我什么就说什么!我小庄当时就是拔腿就跑啊!
何大队就看我,他喊:“你跑个屁啊?”
我不管,还是跑!车在部队院里都是限速的,所以他们开得很慢,而我跑得很快,当然就追上了,当然就拦住了啊!
我就那么往路中间一站,然后就不动了。
某部长先下来了:“小庄?你干什么啊?”
我不说话。
何大队他们过来了。
狗头高中队上来就要锤我。
某部长就说:“让他把话说了啊,他肯定是有话啊!”
那个上校也下来了,他也有点儿惊了。
我看着他,不说话。
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也看我,但看不出什么表情。
“某部长叫你说你就说!”何大队就说,“赶紧说!完了给我把那个原木给我玩方了再说别的!”
某部长也不是简单人物,主管特种部队的人能是一般人吗?所以何大队跟他也是兄弟。
某部长就说:“小庄,到底怎么回事?”
我先立正,敬礼——向着那个上校:“首长!是我不懂事,我要求参加您的任务!您要怪我、埋怨我,就收拾我,我眉头都不皱一下!怎么收拾我都成,但是让我去吧!我不怕苦!我敢吃苦!我不怕死!我敢去死!”
绝对是请战的誓言,绝对掷地有声啊!
上校看着我:“你敢吃苦、敢去死就行了吗?你知道这是什么任务吗?这是关系到国家尊严和军队尊严的国际大事!都是外交场合!外交场合无小事!你这么意气用事,闯了祸谁给你擦屁股?”
“报告首长!”我恳切地说,“我去过外国!我跟外军接触过,我不会意气用事!我不会给祖国和军队丢脸!请您相信我!”
上校有点儿意外。
某部长说:“他是去过,去年的时候,某国特种兵训练营邀请我们派学员参加集训,总部把任务下到我们军区,最后派他去的。表现还不错,拿了几个不错的名次,训练营的教官对他的评价也不低。”
上校看看何大队,笑道:“看来还真是个人物啊,老何在他身上花的心思不小啊!”
何大队打哈哈:“他是狗屎一摊,扶不起来的玩意儿——赶紧滚蛋,给我搬原木去!”
我就是不走,上校仔细看我:“多大了?”
“18。”
上校再问:“为什么开始不想跟我走?”
“我觉得你看不上我。”
“呵呵,”上校又笑,“小伙子脾气还真的不小啊。后来为什么又想去了?”
我没有说话,不好意思说。
上校看着我笑:“说——别跟我说那种为国争光的扯淡话,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
我看何大队。
何大队一瞪眼:“你看我干啥玩意儿啊!还不赶紧说!”
我还是不好意思说。
何大队就急了:“说啊!有什么说什么!”
我看着何大队,又看上校:“我说了。”
“说。”上校看着我。
“我对象在那儿。”
上校的笑容渐渐凝固了。
“她是军区总院外科的护士,叫小影,自愿报名去的。”
上校仔细地看我:“她多大了?”
“二十……还差两个月。”
上校看着我,又看看何大队:“你知道?”
何大队点头:“知道……我不是照顾他这个啊,你要明白啊!”
“我没有说这个,我知道你老何不是这种人。”上校就笑,“你敢给我推荐上等兵,就证明他不是善茬子——我不要他,也是因为确实不善。”
“首长!”我恳切地说,“我改!我一定听您的话!您指到哪儿我打到哪儿!”
上校就笑:“这回老实了啊,不那么鸟了啊!”
我不好意思说话,也确实不知道说什么了。
“下午去我那儿报到吧。”他说,“别的到时候再说了。”
何大队就笑:“还是换人吧,那个干部也不错。他小子这个德性我还真怕给你惹麻烦啊!”
“不。”上校看我,“我就要他。手底下有这样的兵,我就不敢怠慢,有压力工作才能一刻也不放松。敢抗命的兵不是好兵,但是敢为了对象上战场的,就是好兵,因为他敢为了对象死,我就要他!”
这个道理你们明白吗?需要解释吗?
当年的我是真的不知道,就那么傻站着。
某部长就笑:“还不谢谢你的程大队长?”
我还傻着,赶紧敬礼:“谢谢程大队!”我还不知道他是大队长呢!
“我姓程,是这次赴某维和的工程兵大队长。”上校说。
改工兵了?但是当时我没有那个观念,觉得特种兵战士就是牛啊,他是炊爷大队长我也照去不误!
他和某部长上车了,车走了我还傻站着。
何大队就看我:“你啊,你个蒙古牛啊!你什么时候能长大啊?”
我嬉皮笑脸地说:“何大队……”
“笑个屁啊笑!”何大队一瞪眼,“去!玩原木去!给我玩到中午开饭以前!吃完饭就给我滚蛋!你回来我再接着收拾你!”
“是——”我极其标准、极其认真地敬礼。
狗头高中队这孙子还是那么装酷地笑一笑。
但是我当时顾不得了,我心里美啊!乖乖啊!见着小影了啊!就是让我给狗头高中队伺候起居、洗漱、打洗脚水,我也愿意啊!因为我见着小影了啊!
乖乖啊!当时是真的美得不得了啊!
这也太美了吧——我至今不知道怎么形容。
我只记得自己喊着号子搬原木。
我来回搬着,汗水湿透了衣服。但是我的脸上是美得不行的笑容。
来往的干部和兵们都看我,觉得我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自个儿玩原木有那么好玩吗?
但是我还是美,真美啊!
我见着小影了啊!
我的乖乖啊!
小影啊!马上就见着了啊!
我18岁的时候,就因为要见到自己心爱的女孩,可以自己一个人去玩一上午的原木,可以准备奔赴随时可能出现生命危险的战场。
什么争光之类的口号和我无关,我当时18岁的觉悟没有那么高,现在就更没有那么高了。
什么是18岁?
这就是我的18岁。一个小兵的18岁。爱情胜于一切的18岁。
你18岁的时候,不是这样吗?
我呀我也想,
把我的芬芳,
留在大地上,
让后来的人们,
让他们知道,
我曾经来过这里。
——小影维和期间写在日记本上的一首小诗
这个日记本小庄很多年都不敢打开。
28.18岁,爱的远征(1)
终于到了这段故事了。
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个时候,所以心里不是很难受。其实,我本来可以晚点讲我和小影的故事,因为细心的读者会发现我省略了整整一年——我说过我在军队服役三年,但是现在只有两年的时间——被省略掉的一年其实也很重要:一件就是我去国外受训,还有一件就是抗洪抢险(你们可能觉得怎么这么俗的话题也算大事啊,呵呵,还是发生了很多故事的,你们不在小兵的角度,是不会知道到底怎么回事的)。但是我没有精力写了,因为我真的很累很累,主要是心累。我不断地想起小影,也梦见她,这么多年我已经逐渐麻木自己了,但是现在随着写作的深入,随着回忆的全面展开,麻木就可以解决问题了吗?于是,我决定赶快开始这段故事,尽快结束——当然不是草草了事,我不会那么做,只是希望自己能够尽快把这个心头的石头搬下来,继续我自己的生活。
所以,我省略了我当兵的第二年,直接进入了第三年,其实题目应该是《19岁,爱的远征》。
我还是在不断地打电话,获得信心和勇气。
她让我睡觉,说了很多很多次。我确实想睡,但是躺在床上几个小时根本就睡不着。这种事情压在心里面,怎么可能睡得着呢?换了你们,你们睡得着吗?
我辗转反侧,还是打开了电脑。
我在照片上看见18岁时候(其实应该是19岁,为了叙述的方便,我改成18岁)的德性,这是我们出国以前。
小庄,没有想到你当年还能挺成这么个鸟样子。我在你的脸上看见了什么?憧憬?激动?神圣?还是什么别的?
呵呵,其实你什么都没有,你有那么伟大吗?你不是中国士兵的楷模,你就是你,一个平凡的小兵。我在你脸上,看到的是思念和爱情的幸福。因为你要见到她了,见到你牵肠挂肚的小影。你能不幸福吗?
关于这次维和,说实话我写起来是有难度的。原因很简单,我们当年出国以前签署了两个合同,我不知道现在维和部队还签不签这个,当年我是签署了。一份是人身安全合同,我们用中国话形象地叫它“生死状”,就是你的身后事情怎么处理,联合国给你多少抚恤金——这个没有什么的,我估计现在也得签吧?
第二个合同确实比较要命,就是保密合同。
事情只要有“保密”两个字就会让我猛醒一下子。当过兵的人都是这个德性,无论他现在在干什么,保密意识绝对是极强的,否则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
原来的内容我记不清楚了,当时也没有仔细看,但是大致意思我是知道的——就是你一旦成为un维和部队成员,进入维和区域,你所知道的一切无论是你自己干的,还是你看见的,或者你听说的,都在保密的范围之内。
我忘记泄密怎么处理了,好像也是没什么辙的,因为联合国也没什么实权。如果我还是军人就麻烦点,联合国就敢跟有关部门抗议还是怎么着,不过上面是肯定要处理的。问题是我现在不是军人,而且联合国un部队那点破事天天报纸上、电视上、网络上到处都有,我只要把握住一个度数也就不算犯规吧。
说点小兵的故事,犯什么规啊?我还真不知道。
那天中午我就拿着自己的背囊跟狗头高中队到工程兵大队报到了。
说是大队,其实我的印象中应该是个加强营的编制吧。记得不是很清楚了,没有正团级别单位那么多人。一进去当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白车、蓝色贝雷帽,这个比较扎眼。然后就看见工程兵弟兄们在训练,工程兵的那点把式我至今不懂,因为我也不是挑来做工兵的啊。
关于维和我是有点儿话说的,维和不是战争行动,所以一般打仗的野战部队不会去维和的,都是后勤保障部队比较多。整个工程兵大队,真正是特种兵这种作战单位出身的,就我和狗头高中队俩人。有的朋友可能会问,为什么不抽调整建制的特种部队分队呢?呵呵,那就是外行话了,维和不是打仗,你派特种部队去干什么?此是其一;其二,有个谁主谁副的问题,你们特种部队来这么多人,好,你维和吧,你修桥开路吧,我们歇着了——这是个很正常的心理,不是争功,是部队的荣誉感问题。
事实上联合国这个精明到家的官僚机构绝对不是吹的,凡是派出维和观察员和维和部队的地区,其实真的是相对安全以后。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他是万万不敢请求国家派观察员和部队去维和的。另外几个国家的军队一竿子插进你的战场,强制你停止战斗,你干吗?绝对是锤啊!这不乱了吗?联合国维和部队也被卷进来了,你还有什么公平可言啊。这就是技巧了,你那儿差不多了他再派观察员和维和部队去,一方面是显示联合国的存在,另一方面就是干点修桥铺路、治病救人的善后工作。
当然,军事观察员在维和行动中间的作用是巨大的、不容忽视的。他们都是军官,而且不携带任何武器,唯一的保护伞就是自己的中立地位,所以也要冒更多的风险。但是经过训练的军事观察员可以凭借自己的经验和谈判技巧,在交战双方间进行斡旋,从而增加冲突双方的信任,进而将冲突消于无形(不过这种作用是维和部队的普通士兵难以达到的,我小庄当年就绝对做不到,现在更做不到)。在条件合适的情况下,一个维和行动甚至只需要一批有经验的观察员就足以完成任务。如果能够由观察员单独完成维和任务,联合国就不会再派出维和部队。这种单纯由军事观察员完成的联合国维和行动其实不在少数。
我们到了大队部。狗头高中队就是大队的警通连长了,我是警卫班的一班长,其余的弟兄都是原来工兵部队抽调的警卫战士。我们开始学习文件,学习精神,学习原则,学习政策。其实规矩真的是多得不可胜数,绝对枯燥得要死,绝对难背得要死。
总部的首长和军区的领导都是来过的,讲话什么的你们也想得出来,我也就不写了吧。其实准备过程就是这样,枯燥、紧张、简单、乏味。
我和狗头高中队的任务,说白了就是安全顾问之类的角色,就是负责营区的安全设施、安全检查等。实际上工程兵大队都是高职低带的,狗头高中队虽然是少校但是做个连长还真的不委屈他,呵呵,其余的你们就自己想吧,想得对不对就不关我鸟事了。
我还是很激动,因为日历每撕下一天,我就距离小影近一天。
我天天都在这种幸福来临的激动和等待重逢的煎熬中度过——我知道她不会知道我来,但是我知道她见了我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我知道,她在天天想我,因为我也在天天想她。
相爱就是这样的,不用什么电话,甚至不用写信。
你想着她(他),她(他)就会知道。
29.18岁,爱的远征(2)
关于维和部队的劳什子,其实别的我也不懂得,后来我还恨不得全忘记——当年我不过是一个小兵,我能知道的也就是自己这个层面该知道的。
我们当时参加的un部队的简称是unpf(好像汉语翻译成“联合国预防部队”,英语的全称我忘记了,或者说不愿意再记起来),un可能还有其他不同种类名称的部队,这我就不是很了解了——我说过了,我不是军迷,只是做自己分内的事情而已。
我先大致介绍一下我们派去国家的简况吧。
呵呵,肯定很枯燥,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们仔细一点儿看,很多故事的线索其实真的就在这里面,我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有什么法子可以给你们糅合到故事里面去。
枯燥吗?我也真的没有办法,当年我们小兵就是这么背过来的,你们的文化程度比很多士兵要高得多了,应该更容易理解。
当然,这是架空过的虚实结合的架子了。也就是说,它不是能在地图上或者史料上找到的,至于为什么还用我告诉你们吗?
听好了,当年我就是这么背的。
东南亚某国,面积约某千平方公里,人口200万,为不同教派和民族混居的岛国。十五年前,要求独立的某族与政府军爆发内战。分裂武装“某族独立军”控制了全国四分之一的土地。两个月前,双方在联合国斡旋下签订临时停火协议,双方目前还在联合国斡旋下继续政治谈判,根据情况判断,有望达成全面和解协议。
联合国大会同意设立联合国预防部队(unpf)赴该国,监督临时停火协议的执行情况和分发人道主义救援物资。(请注意:本次行动的任务是监督停火和分发人道主义救援物资,双方达成和解协议以后即可撤离或由联合国民事机构取代,因此不需要同时设立民事机构。)
联合国预防部队(unpf),作为一种临时安排,目的是监控某国交战区的停火,在该国首都的港口和机场为联合国人员、设备和用品提供保护和安全,并从那里将人道主义救援物资护送到该国的两个分发中心(首都附近和“某族独立军”控制区各一个)。
unpf军事人员总数为两千不到吧,包括部队千把人枪、军事观察员百余。除了军事观察员以外,联预部队的军事部分主要包含三个机械化步兵营:一个北欧混合营、一个印度营、一支澳大利亚陆军特遣队,中国派遣一个工程兵大队和一个野战医疗队提供支援,其他国家派遣少数参谋人员和后勤支援人员,大概百人的样子吧。联预部队由两百左右的国际和当地文职工作人员提供支援。国际文职和军事人员来自五十个不同国家。
其次,unpf部队的作战条令和奖章授予(维和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作战条令,像历史一样长的维和行动的作战条令,是厚厚的一大本,它在维和行动中的地位至高无上。那是多少代维和军人用智慧、汗水甚至鲜血和生命换来的经验教训。
unpf作战条令,我这个层次的士兵可以知道的,我现在还记得住的,大概就这么几条了:
1.unpf人员禁止单独进入维和区。
2.unpf人员离开营区进入维和区必须穿防弹背心,携带防弹头盔、信号弹和无线电通信工具。
3.unpf人员离开营区进入维和区,无论是徒步还是乘车,都必须按unpf电台通联程序建立电台通联,接受总部作战处或各营作战处调度。
4.unpf各营人员离开营区进入维和区,必须随身携带武器。
5.unpf的武器使用原则:必须在本人或un人员遇到直接生命危险时,才能使用随身武器进行自卫;使用阵地内机枪必须得到所在营营长批准。使用车载机枪、迫击炮、反坦克火器,必须得到unpf司令批准。行使自卫权的程度到足以制止对方进行进一步侵害为止,不得过度;如果针对un人员的侵害行动停止,un人员的自卫权随之自动中止。
这也就是说,当年我小庄如果留在工程兵大队的营区或进入任何一个un阵地,都可以按自己的意愿随意走动。一旦离开营门,就必须是两个人以上,携带自卫武器。而且必须穿统一配发的蓝色防弹背心(防弹能力ii级),携带有蓝色帽罩的防弹头盔(只在遭到直接射击的时候才需要戴)和上面提到的那些零碎。
不仅unpf的武器使用规定非常严格,即使情况紧急,unpf下放了自卫权限(而且只限轻武器),参加unpf部队的各国军人还要受本国维和条令的约束。有的国家对还击的规定是对方先开枪,有的规定是对方先向自己开枪,而有的国家的规定在我看来确实苛刻,譬如芬兰的规定是必须对方首先开枪而且造成了本方人员伤亡。
真正的联合国维和部队就是这个德性,绝对是不敢主动上手的,常常是挨打了还不敢放手还击。所以维和部队这种鸟地方应该是没有什么重型装备的,就是有几杆子破枪、几个鸟人而已。几辆破轻装甲步兵战车也不敢随便用。
“蓝盔”不是那么容易戴的,一忍再忍是绝对的原则。
我前一段在网上随便晃悠,居然见到有人叫嚣要派重装甲部队参与维和,不能让咱们的士兵白挨打——我告诉你,只要你参加联合国维和行动,就是打了你白打,你一点儿脾气都不会有的,当时你没有还击,没有打中袭击你的人,那这件事就真的算了。
un部队,就是这个德性。
动武力,你们以为那么容易啊?动轻机枪就要un部队的营长批准,动重机枪就要un总部的司令长官批准!呵呵,科索沃和索马里哪里是维和啊,那就是开锤啊!
维和的含义是什么?你们自己琢磨去吧。戴个蓝色贝雷帽真的像你们想象的那么威风吗?说不好听点,真的是白挨打的料。
事实就是这样,全世界所有参加维和行动的部队遵守的都是这个原则。我也是去了才知道——哦,原来真的是打了白打啊!
这和我在特种部队学的那一套子先发制人、上来就弄死对方是真的不一样。
所以,不要抱怨维和出现的任何牺牲,因为,他们真的是为了世界和平牺牲的,他们的国家没有责任,这就是联合国成员国的义务,维和部队的成员都要先签署那个“生死状”就是这个道理。
所以,全世界参加维和行动的观察员和小兵就是这么不容易。
我还告诉你们,这还只是我这个小兵要背会的。
观察员老哥和军官老哥呢?
你们自己想去吧,该有多复杂就有多厚了。
维和,真的是看上去那么风光吗?
每次我在电视新闻里面看到“蓝盔”士兵,总会想起自己背过的这些东西,总会想起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
30.18岁,爱的远征(3)
我是跟着先遣队出发的,原因自然很简单,警卫工作需要现场确定堪察安全问题并进行相应的研究和部署。实际上号称是“警通连”,其实真的是个空架子,狗头高中队的正式头衔是“安全官”,但是我们自己觉得不习惯,习惯的叫法还是“警通连长”。他这个连长管多少兵呢?加上我这个一班长,一共就六个。呵呵,空前小的连级编制吧?其实也就我这一个一班,没别的了。我还要负责训练这些来自工程兵部队警通分队的哥们儿。他们当然都是不错的、能吃苦的弟兄,刚刚接触95枪的时候是真的费了点劲儿的,单单是瞄准的习惯问题就纠正了好几天——两种不同时代的步枪,还是比较不一样的,这个我们当年刚刚接触的时候也出现过。
我们搭乘包租的波音客机从某机场起飞(实际上当时中间是有中转站的,因为某国没有能够起降波音大型客机的机场)前往某国。工程兵大队要在随后才会抵达,因为有大批的工程设备,它们主要通过海运,有点儿军事常识的人都知道,这会是个复杂的过程,不会那么快。我当时带着自己的背囊和武器就走了,也不知道别人带了点什么。现在的脑子真的是不行了,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我大概记得自己当时是这个德性:戴着一顶蓝色贝雷帽,金属un帽徽,白色搪瓷底,线条是银色的,这个记得不能不清楚,因为这顶帽子现在就在我的手上。还有一种是刺绣帽徽——用金线绣在白底上的,比较少见,我记得只有一些欧洲国家使用。
我没有记错的话,这顶蓝色贝雷帽应该是新西兰产的吧?我记得刚刚发下来的时候硬得要命,后来给我们上课的一个前观察员老哥告诉我们在脸盆里面泡泡就得了。这还确实管用,蓝色贝雷帽不那么褶皱明显了,戴上去是那么回事了。我和狗头高中队是戴过贝雷帽的,那些工兵弟兄都是第一次,所以当时都挺新鲜的,于是那些经典的农民兵弟兄戴法再次出现。呵呵,这个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干部就得挨个纠正他们。
还有一顶蓝色的棒球帽,是在炎热的环境下面戴的,上面是布质的联合国帽徽。
我还系着一条蓝色领巾,穿着87式制式丛林迷彩。没办法,这种行动下,我们狗头大队自己的迷彩服是当然穿不得的。因为夹克样式的关系,刚刚开始我还真的不习惯了。说实话我至今也不知道是谁设计了这么个样式,干什么都不方便,是不是设计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训练和作战是怎么回事?
唉,不说那个了。
然后是中国陆军上等兵军衔。
左臂是红色的国旗臂章,盾形的——我记得当时一共发了两个,我刚刚只找到一个。观察员的臂章好像比我们多,应该是发了五个。
右臂是蓝色的联合国臂章——当时是和套袖一起发的,就缀在上面。我记得出去以后看到咱们的一些观察员没有这个套袖,所以臂章是他们自己缝上去的。
一个蒙着蓝色盔罩的防弹头盔(不是我们狗头大队用的那种样式的头盔,我也不知道是哪儿产的了)——有的外军是直接给漆蓝色了,也有咱们的观察员的头盔是直接漆蓝色的。呵呵,好像都不是很统一的,只是你们在图片上和电视上远远看过去都是一片蓝色而已。
一件蓝色的防弹背心,忘记哪儿产的了,这个东西我恨不得一辈子都记不起来才好。
95步枪的单兵携行具和92手枪的腿部快枪套以及配套武器弹药(当然在飞机上是不准枪弹合一的,干部看得极严),95刺刀一把挂在腰上(特战匕首不许带)。
然后就是一双黑色的战斗靴。在我看来它确实是看上去很美的东西了,因为沉重,不是实战需要的,礼仪门面作用大于实际意义。其实很多工程兵弟兄在干活的时候就是穿胶鞋的,军队传统就是传统,你有什么办法?我后来在非正式场合也穿自己穿软了的迷彩伞兵战斗靴——我的身份有蛋子秘密可保的!
还有什么呢?
还有我的一颗18岁的剧烈跳动的心。
我的爱人,就在远方。
那种激动远远超过了第一次要上有危险的战区的紧张。
我是已经见过血的了,很多事情并不是那么害怕——18岁的手上,有几条人命,我还是真的坦然无事——呵呵,这就是当时的小庄。
你们说他是个好兵吗?
我当时对很多事情都已经淡漠了。
我已经学会用一个职业军人的眼睛去看待这个世界。
冷静,或者说冷漠。
铁血,或者说冷血。
但对小影,一直就没有任何变化。
她就那么在我的心坎里面,一直是那样,从来没有改变过什么,一点儿都没有。
我想见她,好想见她。
客机在空中就那么飞啊飞啊,我的心在胸口就那么跳啊跳啊。
无论我是特种兵还是蓝盔士兵这两种鸟身份,无论我在狗头大队还是在蓝盔部队这两个鸟地方,无论我是热情青春还是淡漠成熟(我不知道叫不叫成熟),小影,都是我不变的思念。
回忆里面,我看到自己18岁的脸。
蓝色贝雷帽下面,是一张黝黑的消瘦的刚毅的没有表情的脸。我和以前的小庄是真的不一样了。
真的是毫无表情。
真的是毫无表情吗?
我仔细看,看这个18岁的中国士兵的眼睛。
火焰,我看见了火焰。
我看见了火焰在燃烧着他的眼睛。
不是怒火,是幸福的火焰,它在燃烧着他年轻的伤痕累累的心。
燃烧着的,是18岁的爱情。
是的,是爱情。
对于一个18岁的年轻士兵,你们还想要求他什么呢?
为了爱情参军的小男孩,和为了爱情去一个跟他本来不相关的异国战场的中国士兵,这中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吗?恐怕只有爱情。
他心中最珍贵的、唯一没有变化的就是18岁的爱情。
他为了爱情,走进这个铁血的世界,在这个最爷们儿的世界成为一个优秀的士兵。
他为了爱情,走向异国的战场,随时准备为了本来和他不相关的事情洒下自己的热血,或者留下自己的生命。
爱情,不值得你们这样吗?
写完上面的我又找了半天那个奖章,还是没有找到。
它去哪儿了呢?天知道。
谁让我这么多年这么混乱呢?
我的电话响了,呵呵,我不说你们都知道是谁打来的。
好了,先写到这儿,我去接电话了。
31.关于爱情,我们曾经想过很多
本来想讲述自己下飞机以后的故事,我知道大家也想听,无论是希望我早日和小影重逢的,还是希望我讲述自己在某国维和部队那个鸟地方的见闻的,都在期待着我戴着蓝色贝雷帽走下舷梯踏上异国土地的一刹那,还有紧接着发生的故事。
我听了《青春》这首歌,很多往事就这么浮现,但是已经不再单单是我的迷彩岁月或者蓝盔岁月了,还有我远在大不列颠的迷彩蝴蝶。
爱情是不是一定没有结果呢?
那么我们为什么相爱呢?
我们好像都不知道。
我随着自己的思绪,闭上眼睛魂游天外,我又看见了你。
那个时候你刚刚大三,在音乐学院进行期末汇报。
我不是个高雅音乐的爱好者,或者说,我不是任何音乐爱好者。我去你们学院看汇报,完全是因为听说音乐学院的漂亮美眉多,又有气质。我一直对“气质女孩”比较敏感。我的一个兄弟,现在在一个总部机关混事的哥们儿,立志就是找一个搞音乐的老婆。我就被他拽去了,你应该还记得他,军人就是军人,换了便装也是军人。
我就看见了你。
你在和一个同学开心地打闹着,从礼堂大门跑进来。
我就一下子傻了。
我的那个兄弟也傻了。
为什么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到你走了我都没有告诉你。
因为你长得太像一个人了。
一刹那,我好像又见到了小影。我的心,麻木的、变得淡漠、变得冰冷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
“哎——”
我喊你——好像当年我在军区总院的大厅喊和你长得一样的那个女孩一样。
你好奇地回过头,发现不认识,就很鸟地白了一眼,掉头就走了,走向更衣室。
我和我的兄弟都傻在原地。
“不,不会吧?”他傻傻地说,就算是当了中尉,他也是这个德性。
我眨巴着眼睛,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
我站在那儿,头晕目眩。
天底下会有这样的事情吗?
如果你的头发短短的,穿着军装和嘎巴嘎巴的小皮鞋,那就是小影了。
但是你是长发,穿着白色的t恤、蓝色的七分牛仔裤和白色的旅游鞋。
于是我知道,那不是小影,真的有那么一个和她长得一样的人。
那就是你。
我再看见你,你在台上。你穿着白色的晚礼服,弹着钢琴。
我不懂音乐,虽然后来你给我灌输了许多知识,但是我除了码字什么都学不会。所以我至今都不知道你弹的什么,虽然你跟我说了很多遍,但是实话实说我还是忘记了——你知道我就是这个德性。
你的琴我听不懂,但是你的琴声真的是行云流水、天马行空,带着我魂游天外。
你的表情绝对是悠然自得——用我当兵时候的话说,就是鸟得不行。
我在人群中渐渐地站了起来。
我的弟兄急忙拽我,后面的人也都不满意了。
我还是站着,就那么看着你。
你看见了,只看了一眼就不看了。后来你说你弹错了几个音符,但是我没有听出来,我不知道别人听出来没有。反正我知道除了你们专业的,大部分是来混事的,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比较真诚,直接就是来看美眉的。
我还是被我的兄弟按在椅子上了。
你弹完了,拎着自己的裙角谢幕。
掌声如雷。
“好——”
我扯着嗓子大吼一声,那一声绝对山响啊!我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啊!我的嗓子是喊番号喊出来的啊!虽然多年不这么喊,底子还在啊!
你被吓住了,彻底地被吓住了,因为你看见了我脸上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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